绛月予从床上醒来。
“小姐你醒了。”床边有粉色衣衫的侍女捧着?托盘过来,托盘上静静放着?一?张小小的白色面具和一?幅小手套。
六岁的小绛月予从床上卧起。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露在?衣袖外的双手。手背布满红肿的疙瘩,撩起衣袖,胳膊上也是。
抬头环顾四周。
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是因为这间屋子她?从小住着?,陌生是因为她?现在?看去处处透着?股陌生,连同这些从小伴着?她?的侍女,也看起来有些面目陌生。
怎么回事?
绛月予微微晃了晃神。
“小姐。”
侍女把托盘往前递了递,似乎是在?提醒她?快戴面具和手套。
“不戴,拿下?去。”
小绛月予冷淡地说。
粉衣侍女顿时惊愕抬头。
自从绛家家主,也就是大小姐的父亲拿来面具和手套之后,小绛月予每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戴手套和面具,哪怕不出屋也从来一?丝不苟戴着?。
今天怎么会突然不想戴呢?
几位侍女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绛月予垂着?头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六岁时的她?人小腿短,这样坐着?脚够不上地,半垂在?空中。
一?个六岁小孩悬着?小腿安安静静坐在?床沿边思?考,应该是一?幅比较可爱的画面,但?小绛月予因为满身疙瘩,再加上屋子光线不好,乍眼看去却显得有些可怖。
侍女们都不愿看她?的脸,纷纷低头退到一?边。
小绛月予思?考了很久,都没想出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很正常很平淡的一?天,今日醒来时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屋外传来的嘈杂动静,小绛月予抬起头。
“外面发?生了什么?”
清冷的童声?惊醒了侍女们。
侍女们觉得小姐的声?音虽然像往常那样冷淡冰冷,但?今日似乎有种莫?的威严,特别说起话来像绛家家主一?样,让人心?生畏惧。
一?位侍女过来:“没什么事,今日是清明节,家主夫人他们决定?出门祭扫,大家都在?为此做准备。”
她?没说的一?点是,除了家主夫人外,大少爷二小姐以及一?众庶出的少爷和小姐都会去祭扫,整个绛府尽皆出动,独独遗漏掉这位嫡出的大小姐。
“祭扫?”小绛月予听到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侍女们瞥了一?眼她?的反应,又?垂下?脑袋,以为她?是难过了。
其实小绛月予并不是在?难过绛府的祭扫漏了她?,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毫无波澜,似乎绛府家主绛府夫人只是两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她?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没有反应。
被父母忽略的她?应该是要难过的……
小绛月予跳下?床,穿好衣服洗漱过后走向隔间的书柜。
她?的生身父母虽然不愿和她?接触,但?在?物质上对她?倒是有求必应,她?想要看书,就搜罗了众多?书籍供她?阅读,只求她?永远待在?这间屋子里。
小绛月予随手拿了本《武学摘要》,像往常一?样看了起来。
但?看了一?半,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今年刚刚六岁,有一?些生僻字是不认识的,但?她?今日阅读起来竟毫无障碍,而且似乎对于书中的好几处内容有不同的见?解。
小绛月予换了本书继续看,翻了几下?后再换,一?连换了数本,直到半个书柜的书都翻了一?遍。
她?坐在?椅子上,搁下?最?后一?本书闭上眼睛,久久沉思?,过后很平静地往地上扔了一?只茶盏。
精致的茶盏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侍女们还来不及回神,却见?小绛月予弯腰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片,然后对着?自己的手心?就是狠狠一?划!
“啊!”
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小绛月予手心?被瓷片割开,鲜血狂涌,大滴大滴落在?地上砸出血花。
没有侍女主动让小绛月予包扎,或是询问她?为什么突然割破自己手心?。
对于这位有传染病,性子古怪,疑似妖怪转世的小姐,这些侍女是又?惧又?怕又?厌,巴不得她?早点死了,那她?们就解脱了。
小绛月予仿佛不觉得痛,把碎瓷片放到一?边,平淡地对侍女说。
“拿金疮药和干净的布过来,替我包扎。”
侍女们被她?这平静的语调吓到。
正常的小孩哪有毫无预兆地割伤自己,然后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似的面无异色,冷静平淡地要人包扎,她?一?定?是妖怪转世!可怜她?们要近距离伺候这妖怪。
小绛月予伸出手,让侍女替她?包扎好手心?。
她?刚才突然划自己一?下?,其实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中了蜃气。
《异闻志》中有记载,有一?妇人夜晚遇到只梦蜃,不小心?中了梦蜃的毒气,然后陷入梦境。她?恍恍然不知自己在?做梦,在?梦境中一?过就是二十载,实际身体一?直躺在?床上做梦,醒来后丈夫垂垂老矣,孩子也都成亲了。
要从蜃梦中醒来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受伤见?血。
但?经过刚才的尝试,显然她?不是中了蜃气。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过于敏感了,要么,是她?中了更厉害的东西……
六岁的小绛月予面无表情地想着?,然后垂着?受伤的手,迈步跨出屋门。
今天小绛月予没戴面具,露着?一?张满是疙瘩的脸,行走在?绛府引起的动静颇大。走到哪,哪里的仆从侍女就吓得暗中抽气,远处还未过来的仆从侍女纷纷调转脚步,宁愿走远路也要绕过她?。
小绛月予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假山后面。
假山后面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
两道都很熟悉,或者说,她?应该很熟悉。
一?道男声?是绛家大公子,她?的嫡亲兄长绛煜,一?道女声?是经常给她?念书的贴身大侍女,半个时辰前向她?告假,说要出门采买些物品。
娇俏的侍女埋在?大公子的怀里,搂着?他腰轻摇撒娇:“大少爷,能不能快点把我调去你的院子啊?”
“好香儿,先别提这个,让我亲亲。”
“哎呀,大少爷,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香儿叹着?气诉苦,“原本待在?那屋子里就像待在?冰棺,过得闷又?怕染上病,而今日的小姐……”
“哎,总之她?更奇怪了,说不定?哪天她?化成蟾蜍精把我一?口吞下?,那大少爷到时候可就见?不到香儿了。”
香儿说着?说着?竟委屈地哭了。
“行行行我保证明天就把你要来,不用?再伺候那蟾蜍精。”绛煜擦去她?的泪,急色地想去亲她?脖子。
香儿欲迎还拒:“哎呀还是不行大少爷,今日是清明节,要祭扫,我们这样是对祖先不敬。还是明日等我到你院子里了,再听您吩咐,到时候香儿随大少爷任意处置……”
小绛月予神情很淡地听他们说完。
然后冷不丁出声?:“妄议主子在?绛府要遭受什么处罚?”
这一?声?不异于惊雷,把躲在?假山后的野鸳鸯炸得跳了出来。侍女香儿走出假山后看到小绛月予后脸色惨白,活像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