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尖利的叫声炸在耳边。
伏在宴清身上掐脖子的江浩渺像一个破烂布袋,被一条闪烁发光的尾巴甩向墙面。
得救了!
宴清像快要淹死的人被救上岸,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气。
砰砰砰——
抬眼一看,小鱼化作?高大的人鱼,愤怒地击打江浩渺。
那个观赏价值极大的尾巴此刻成为武器,他明亮璀璨的眼眸被怒气淹没,几乎是看不到曾经软绵的模样。
刚开始江浩渺还有余力作?出回击,将小桌子上的茶壶砸向小鱼。
紫砂制成的茶壶磕在小鱼的肩膀上,碰到了坚硬的骨头,咔嚓一声碎掉,他什么声音都未发出,像是极度愤怒,整个人都失去了对痛觉的反应。
一记又一记将江浩渺抽飞,他的眼眸有跳动的火苗,似是熊熊的怒火。
江浩渺被狠狠摔在坚固的墙上,无力地倒落哀叫。
“小鱼……”
宴清撑起手肘,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动作一顿。
江浩渺没了声息,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
宴清咳嗽两声,吃力地说:“留一口气,不然不好交代。”
原本见到宴清的惨烈,小鱼理智全无,脑中回荡着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
微弱熟悉的一个声音唤醒了他,略微冷静下来后,小鱼立即撇下墙角的那团烂肉,转身靠近宴清,眼眶微微发红。
“清清,疼不疼?”
小鱼手足无措地抱着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抖着?,不敢触及伤口,只在脖颈附近安慰似的摩挲。
“怎么办?”
他的声音比手抖得更厉害。
宴清半倚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心口微微的发热。
她有些感动,但是现在不是诉说的时刻。
“叫醒我的父母,然后变成鱼不要出来。”
宴清竭力把话说出口,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后,身体变得愈来愈重?,仿佛沉入海底,不断地往下坠。眼神渐渐失去焦距,意识缓缓地陷入黑暗,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一闪而过的泪光。
一声叹息,他还真是个爱哭的少年啊。
……
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宴清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醒来。
比人的视觉更快的是痛觉。
腹部仍有钝痛感,和最?初被打到时的感觉不大一样,从尖锐转变成麻木绵长的痛。
而?脖子都不敢乱动,甚至咽下口水都仿佛吞下针。
受不了,太TM疼了!
能不能来颗止痛药?
此刻宴清无比怀念现代的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睁着?眼睛望熟悉精致的床幔,她躺在床上听到门口父母的交谈声。
杨母气愤:“江浩渺押送到城里判刑了吗?”
江父安慰:“已经关押了。而?且听说在牢狱中疯掉了。”
杨母:“怎么会突然疯了?是不是假装的?”
江父:“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口中总是喊着?鬼啊鱼啊的。”
杨母:“可笑,估计是装疯的,作?恶多端被鬼吓得还有几分可信,难不成还是被鱼吓得吗?”
江父:“不管如何,他怕是无法从狱中出来,以后再也不会威胁我们家小清了。”
杨母:“听说他的妻子和儿子连夜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父:“大概是怕村里人指指点点,这?样对我们也好。”
全程听完的宴清,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解决完江浩渺,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是移开了。
待父母走远后,宴清忍住痛,哑着?嗓子道:“小鱼小鱼在吗?”
房间里并没有木桶,他还是呆在小溪流中吗?
听到呼唤声,被窝边沿的一角陡然动起来,渐渐的一个凸起往上移动,她的侧腿触碰到一阵凉意,那股凉跳过腰间,直接从她的肩膀边上钻出来。
宴清努力侧头,和小鱼黑漆漆的眼睛对视片刻,笑道:“江浩渺疯了,是你干的?”
“嗯。”小鱼还是很生气,爱笑的脸上没半点表情,“应该让他死掉的,可是你说要留一条命,所以只好把他弄疯。”
“你怎么做到的?”
小鱼贴着?她的肩膀,仰头向她邀功:“我跳到牢狱里的小窗,通过改造虚幻梦,没日没夜让他沉浸在无尽的恐怖梦境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那些妖魔鬼怪将他剥皮抽血吃肉,清醒得感受恐惧和痛苦,不过三天就崩溃了。”
宴清夸赞他:“干得漂亮。”
小鱼蹭了蹭她的脸,低语:“清清要快点好。”
“看这?程度,没有办法很快好。”宴清叹气,直白地说。
“是我没保护好你。”他轻声说,眼眸中流露出哀伤和自责,“都是我的错。”
宴清连忙摇头,有点懊悔方才乱说话:“不是的,你别这样想。前?院离这?里远,你又不是千里耳怎么能察觉呢?就连离得近的父母也没发现,你又何必怪自己?”
小鱼固执地说:“是我不够警觉。”
怎么说他都要把责任扛在自己头上。
自从她受伤休养后,一直一直守在床边,甚至就连上厕所都要守门。
宴清:“真的Duck不必……”
但小鱼不听她的话。
宴清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宴清每日都只能躺在床上,起先觉得还挺悠闲的,如果身上不疼的话就更好了。
时间一长,便体会出无趣。
以前宅,但能去院子里兜兜风,或者带着小鱼出门逛街游玩,春天山林中花团锦簇、春深似海,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只可透过窗外窥得春色一角——那片绽放的桃花。
小鱼敏感地察觉到她的郁郁不乐,又看到她经常盯着院里的桃花发呆,便趁江父杨母不在,摘了几朵桃花枝叶放在青蒜蒲小瓶中,置于床头。
宴清很欢喜:“屋里弥漫的香气很宜人。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我却觉得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种得太稀少了,等我伤好了,得种些石竹和剪红罗。房里布置插画时,也能多些品种。”
“你喜欢花吗?”小鱼忽然来了句。
宴清点头:“很喜欢。”
“还喜欢什么?除了花草之类的其他物件。”
宴清不需多加思考,冲口而出:“还有甜品,我好想吃巧克力和奶茶啊。”
最?后一次吃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是什么?”小鱼此时是人鱼,蹲坐在床沿歪头问。
宴清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说着还馋得舔了舔唇:“白色柔软的蛋糕,入口绵滑,浓郁香甜。巧克力是黑色的,味道微苦中带甜,奶茶是红茶与牛奶交融后形成的一种浅棕色饮料。”
她侧头枕在丝织枕上,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小鱼缓缓靠近,鼻息几乎要扑在她的脸上:“不一定。”
他的呼吸声浅浅的,银色微卷的发丝在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几根发丝甚至撩在她的颊边。、
太近了。
宴清默默往后靠,远离他的温度和触碰:“你有什么办法?”
小鱼见到她的反应后,变得有点呆呆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他的靠近。
心口像绑了个铁石,不停往下坠。
他困惑得皱起眉头。
宴清:“嗯?”
小鱼压下眼中莫名的情绪,嘴角强行往上翘:“你不要往后退了,我需要贴着你的额头。”
宴清很好奇,终于停下动作。
小鱼伸出一只手,指腹贴在她的额上,冰冰凉凉的温度和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相似。
此时是平躺,床幔顶部有精美的刺绣和印花,渐渐的,眼前清晰的图案变得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由浅变深的云雾。
她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忽然画面一黑,并不是天黑,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空洞。
宴清下意识往旁边伸手。
小鱼不在。
困惑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须臾之内又是一亮。
抬眼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这?是一个枝叶繁茂的绿色森林,远远望去,哪里都是绿色,除了河流边上的木屋和草木间点缀的花色。
一阵微风吹来,脚下不知名的花朵散发属于水果的浓郁香气,苍绿的枝叶犹如波浪翻涌,带来清甜的抹茶味。
木屋是巧克力做的,河流里流淌着?纯香的奶茶。
宴清微仰着?头,惊喜的情绪在眼中扩散开来。
“小鱼,这?是你做的梦境!?”
他浮在半空中现身,犹如神灵和世界的主宰。
微微点头,满含期待地问:“清清喜欢吗?”
“喜欢。”宴清边说边往木屋中走去,经过随风摇晃的蒲公英时,随手摘了一个塞进嘴里。
像是小时候吃的棉花糖,雪白蓬松的触感在嘴中融化,松软且粘糯。
走进屋中,小鱼的双脚已经落在地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屋子里头是比较简单的布局,桌椅床榻应有尽有,它们都是由白色的蛋糕制成,宴清俯身咬了一口桌角,忍不住感叹: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她掰掉另一个桌角,回头塞进小鱼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
小鱼的眉梢都亮了起来,雪白的奶油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似要蔓延至心脏。
“好吃。”他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只要清清给的,都好吃。
他的梦境解决了她在现实里的某些遗憾。
因为被迫困在床上没有娱乐活动,她可以入梦观山望海,有时是站在高耸入云的山顶,有时是回到大海深处,在清澈蓝莹莹的海水中遨游。
想要吃甜品了,山顶下浩瀚的云海便成了棉花糖,勺一口海水,味道便是奶茶。
总之这?段休养生息,因为小鱼的功劳,宴清过得很愉快。
伤好得七七八八后,宴清一改懒散,已经开始忙活种植花草。
趁着?春暖花开的季节,宴清在院中种下一排排的剪红罗和石竹,还有凤尾草和玉簪花。
红如火,白如雪,绿如水。
每次宴清给花浇水时,汐总是从水壶中探出个脑袋来,大声地抱怨:“我好久没吃刘大爷家的烧饼了。”
因为先前?养伤,宴清很久没去村口买烧饼了。
无奈道:“行行行,我给你买,你能不能别总是把水壶里的水偷偷带走。”
汐大声拒绝:“不行!”
熊孩子!宴清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只好又从前院溪流里灌了一壶。
浇完水后,她换下被汐淋湿的裙裾,在小鱼眼巴巴的目光中走出门。
他想跟上来,宴清回头说:“我很快回来,你在家等我。”
小鱼停下脚步,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犹如一座“望妻石”,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口,他的目光仍然久久凝视,一动不动地等待。
村口就在老槐树不远处的一条小径上,烧饼摊位于集市的尽头。
尽头外是一片森林,两块区域由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隔绝,河上有一座破旧的弯桥,中间断裂几乎无法支撑重?量,若是强行通过可能会连同桥身掉下河流。
村民并不打算重?新修造,据说森林里有许多的妖怪,曾经有村民前?往此处打猎,一去不回。
很多村民都告诫自家小孩:穿过桥就会被妖怪吃掉!
若是现代,一般这种传闻是吓唬小孩警告他们不要乱跑,但宴清知道这?个世界的传说其实是真的。
汐说过平时会藏在森林里,只等下雨后妖力最?强盛的时刻出来玩耍。
还和宴清炫耀过自己的诸多小伙伴。
“藏在花蕾里的花妖,她们性格温和脾气超好,而?且喜欢采蜜,我最?喜欢她们了,经常向她们讨蜜吃。”
“还有打着?灯笼的幽萤,他们喜欢夜晚出来,和你们人类说的萤火虫有点相似,不过他们更大一点。”
回想起汐絮絮叨叨的话语,宴清沿着一路的吆喝声,逐渐靠近树林,属于烧饼的香气远远地传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买。
刘大爷熟练地擀面,等待过程中,宴清无聊地往森林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藏在树叶间一排排的小眼睛。
提着?灯笼的小人好奇地张望,透过高大树林的叶子往下俯瞰人间景象。
宴清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落在刘大爷熟练翻动的手掌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除了汐和老槐树的妖怪。
它们像是他口中描述的幽萤,灯笼微微发光,比天空落下的日光还要耀眼,可幽萤不是说晚上才会出来吗?
刘大爷将烧饼装袋,宴清带着一丝丝的迷惑回去了。
离开之前?,假装无意间又向森林望了一眼,此时的幽萤不知为何显得不安,交头接耳,提着?灯笼展开透明的翅膀,快速往森林深处飞去。
就像是在逃跑。
宴清更困惑了,往四周望,只见集市依然还是那副喧闹的场景,摊贩忙着?吆喝,村民忙着?采购,阳光和煦温暖。
并无人发现妖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处。
它们怎么忽然变了?
略微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将它们抛在脑后。
宴清提着?盛放烧饼的布袋,沿着开满野花的小径,慢悠悠地往家中走。
汐拿到烧饼后,跟往常一样一溜烟就跑了。
她像个工具人,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他买吃的。
宴清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
而?小鱼坐在溪流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小口地啃烧饼,咬一口就盯着宴清,待她回望过来,他立即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宴清。
她停下除草:“你想说什么?”
他看上去要和她说话。
话音刚落,小鱼立即摇头,但脸上欲言不止,明显是有话要说。
他在纠结,复杂的情绪交错,一一划过黑漆漆的眼眸中,手指还将烧饼捏得几乎快要碎成两半。
宴清看不懂,直白问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你……”小鱼飞快地眨眼,“在你心里,我和汐谁更重要?”
似乎是将全身的力气花在讲话上,小鱼浑身紧绷,屏住呼吸,眼眸亮得惊人,蕴含了无比强烈的期盼。
他在等待,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好一会儿,不敢抬头看宴清的表情。
片刻后,小鱼没等到回应,终于忍不住抬眼,恰好对上宴清了然的笑容。
宴清:遇到这种经典问题,当然是这样回答——
“小鱼更重要!”
说的是好话,也是实话,要是让她在汐和小鱼之间选择,肯定是选择小鱼的。
闻言小鱼的耳朵微红,越来越红,并有向脸颊扩散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