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时,宴清正在缝制一个布娃娃。
窗外冷风飒飒,屋内却似春日般覆满暖意。
她倚在床榻,他抱着膝盖,乖巧坐于床角。
只见宴清手?指快速翻飞,针线拨动穿梭,手?心里的半成品初显模样。
小鱼乌黑的瞳孔倒映出活灵活现的布娃娃,昏黄的烛火下愈发明亮。
这?是一个缩小版的宴清,穿水绿色的襦裙,披头散发,虽不及现代工业品的精美工巧,却也显得细致精良。
宴清仍在低头穿针引线,小鱼起先还?算沉稳,时间长了便按捺不住,悄悄换了姿势,放轻手?脚慢慢靠近。
若不是她忙于做活,看见这?幅画面怕是以为自己养了一只猫,正蛰伏突袭。
“清清,这?是送给我的吗?”
小鱼已爬到身侧,慵懒地舒展身体,撑着一只手肘看向宴清,眼里盛着一汪盛满星河的清流。
宴清微微一笑,偷闲伸出一双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小鱼得寸进尺,主动蹭了上来。
“是的。”她笑容愈大,宛如绽放的花蕾。
得到确定,小鱼惊喜万分,对此物喜欢得不行,趁宴清松手做其他事,悄悄拿了玩。
看书也罢,吃饭也罢,每次她回过头就能看见娃娃头上扎起了小辫子。
宴清扑哧一声笑起来:“好看吗?”
“好看。”小鱼捋了捋辫子,盯着她的头发说,“不过还?是清清最好看。”
看到他蠢蠢欲动,想要对自己头发下手?的样子,宴清大方地转身:“你也替我扎个发髻吧。”
然而他第一次绾发,手?法生疏,几次三番将头发盘绕起来,都以失败作罢。
最后勉强编了一束麻花辫,简单利落至极。
他两眼亮晶晶的,一脸求表扬。
宴清摸了摸他的头,鼓励说:“小鱼真厉害。”
他开?心得不得了,变成圆滚滚的模样在厚实的棉被上打滚。
宴清戳了戳他,两眼笑成了月牙儿的形状,不看这?破败的身体和?晦暗的容颜,此时她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星光,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要璀璨。
在一人一鱼欢愉的笑声中,雪花悄悄地降临了。
细细白白的雪花从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起初像是春天树底下被风吹落的梨花瓣,朵朵精致晶莹,后来下得愈来愈密,犹如鹅毛般覆盖住整片大地,将枝梢、屋顶染上洁白的颜色。
宴清只能透过一小扇窗户看到这一美景,觉得不过瘾,还?想去屋外细看,可腿脚早已无力下床,身体被寒风吹到浑身上下都会打寒噤,恰好通风透气时被她看到,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表情。
在一旁的小鱼看得分明,摇头说:“不行,外面冷。”
他用身体掩盖住外面的世界,又觉得不够,还?回过身子把开?了个缝隙的窗户关闭。
宴清露出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好久没出门了,实在是闷得慌,小鱼~”
把身子悄悄靠在他的身上,还?摇了摇他的胳膊。
一向是小鱼向她撒娇求人,这?回轮到宴清,他压根就受不住,一听到她刻意软绵的声音那颗想要坚定的心脏就开始摇摇欲坠,往天平的另一端倾斜。
他坚决的表情开?始变化,出现了犹豫,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继续摇头说:“你会着凉的,我看书上说,伤寒会导致发热,甚至还会……总之后果很严重。”
“我不想剩下的时间都在床上,盯着这?一隅之?地直到死亡,想看看雪花,看看院中的冬青树。”宴清再接再厉:“就一小会,嗯?”
小鱼眼神随着她的话语变得暗淡无光,这?几天的时光,两人谁都不提即将面对的分离,假装和?平常一样,而她撕开?了真实的假相,让残酷的事实从狰狞的未来流露出来。
他抿着唇,觉得自己的话语变得苍白无力。
沉默对视片刻,宴清坚定的神情未有变化。
小鱼终是点头了,将整床棉被把她密密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颗脑袋。
宴清:……
他双手?将她整个抱住,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任鱼欺辱,柔弱无力的小人鱼了,妖力比以往提升了一大截,虽然容貌仍然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身体的力量却已是接近成年。
即使如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逐渐衰弱,无能为力充斥着整颗心脏。
几个念想在脑海中浮现,辗转之间已到门口。
木门一打开?,一阵寒风吹拂而来,扑在宴清脸上,她禁不住想咳嗽,又担心小鱼会一个回头关上门,憋得脸都红了。
缩了缩脖子,视线落在院中的半空上,雪花洁白无瑕,美不胜收。
自从小鱼来后的日子,她腿脚逐渐无力后便未下过床。
许久不曾看到那锦绣绮丽的景象,未体会到深居家中没有的生机蓬勃。
一年四季常绿的冬青树,在雪地兴奋蹦跑的小孩子,周边邻居探门而出的交谈声。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咧。”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一定好。”
寒冷的冬季也是热闹非凡,宴清有些着迷地看着看着,雪花簌簌飘在她的脸颊、眼睫毛上,一瞬间融成一粒粒透明的小水珠。
睫毛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如同眼泪。
小鱼用衣袖轻轻地替她擦去。
她怔怔地看到白茫茫的世界,没多久,鼻尖冻得通红。
他发现后欲往里走。
“别,在看一会儿。”宴清制止。
他顿住脚步,将她抱得更紧。
风愈大雪愈深,她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天边白色的云朵逐渐变得昏暗,呈现出介于蓝灰的色彩。
仔细听,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幻觉,此时天地之间静得像是只有两人,如同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