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带季薄雪的老警员撑着伞冲进雨里,替医护人员打伞。
季薄雪撑着把伞,一会遮病人,一会遮护士,她觉得哪里都需要她,可狭小的地方忽然出现这么多人,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她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出事的救护车里还坐着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两手抱头,胳膊费力地撑在腿上,艰难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涌出的鲜血浸透了棉球,从他的指缝流下,他的半只手臂都是血痕,看着骇人又揪心。
季薄雪跳上救护车,“你没事吧?”
林璟的脑袋已经完全空白了,他能听到季薄雪的声音,但停止运转的大脑,迟迟分析不出她问话里的含义。
面对他的沉默,季薄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转头,对另一边救护车里的医生喊道:“这边还有一个伤员。”
后来的医生匆匆跑下车子,又跳上旧救护车。
医生拉下林璟的手,扔掉他手里的棉花团,看了一眼他的伤口,“糟糕,伤口这么深,那要赶紧缝合才行。”
季薄雪问:“缝合?在这里吗?”
“不是。得回医院。”医生麻利地替他换了一块新棉花,按住伤口,又用绷带快速缠了几圈。
医生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坐满的救护车,叹了一口气。
他拿起一块小方巾按在绷带外,“警官,麻烦你帮忙按住伤口。”
“好。”季薄雪伸手,手掌轻轻覆盖在方巾上,“我这么按行吗?”
“行。我们的车现在人有点多,能不能……”
“可以。可以。让他坐我们的巡逻车。”
医生朝那边的救护车招手,“小高,你过来。你帮这个警官架一下林医生,然后你们坐警车回医院。”
出发前,医生趴在林璟的耳边问:“林医生,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林璟嘴唇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医生舔了舔嘴唇,“说不了话,眨眨眼也行。”
林璟一边的眼皮因为凝结的血块已经动不了了,另一边随着他忽然急促的呼吸轻颤,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医院了。”
脑外伤的患者不能再经受剧烈晃动,因为可能加重脑出血或者脑损害。
季薄雪和护工合力将林璟架到车后座安顿好后,便不敢再动他了。
他们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让林璟的后背靠在车后座,并且保持住这个姿势。
虽然他们都穿着雨衣,可暴雨早把他们的衣服浸透。
车行了一段路,季薄雪才发现鲜血透出小方巾,又被雨水稀释,染红了她的手。
林璟胸前的胸卡沾染着鲜血,模糊掉了姓名。
她跟着刚才医生的称呼叫:“林医生?林医生?”
虽然看不清他的名字,可她注意到他戴着的是新入职医生特有的浅蓝色胸卡。
同为职场新人,又赶上了同一场台风执勤,相似的命运,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她又试着唤了一声:“林医生,你能不能听到?”
季薄雪听妈妈说过,脑内出血的患者,会因缺血而是去意识,十分危险。
“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到了。”
随后,她转头催了前面开车的队长一句,“队长,开快点呀,他不能说话了,好像是没意识了。”
“我在赶了,前面拐弯就到。”前面的老警员握紧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看着林璟失焦的眼眸,和粗重的呼吸,她先是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别怕。你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季薄雪一连重复了几次。
隔了几秒,她觉得他的手好像同样在发力,尽管力道很小。
她惊喜地问:“林医生,你能听到对不对?”
林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嗯!我知道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
巡逻车在救护车前开道,早救护车一步赶到医院。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生护士,从车里把林璟抬到了移动病床上。
市一院的所有门诊都关闭了,昏暗的一楼大厅,只有急诊科始终亮着灯。
此刻那道亮光就像是行走在黑夜里的人忽然看到的黎明,像迷失在偌大迷宫里的人看见出口一样,那道亮光承载着的是无数病患的希望。
林璟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向抢救室。
他眯着眼,眼前的一切他熟悉又陌生,在晃动和眩晕中,他只看到了眼前人胸口模糊的实习警员证。
薄雪?名字真好听。声音也好听。
在被推进抢救室的前一刻,他听到那个好听的声音和自己说:“别怕。”
随后,他被同事戴上了面罩,吸入的麻醉剂让他陷入了黑暗中。
等林璟醒过来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了。
他挣扎从病床上坐起,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他转头看见床头放着一盒黄豆猪脚汤,还附带了一张小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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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在林璟的脑海里,关于那个台风天的模糊记忆,变得更加零碎。他记不清那个警员的模样和名字,所以他去交警队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那个警员。
可她给他留下的那张字条,他把它和胸卡一起放进卡套,时刻带在身边。
此时,再看到面前这碗温热的黄豆猪脚汤,黑白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艳丽。
林璟解下胸卡,翻到背面。
字条上是季薄雪两年前写给他的——
‘向认真可爱的新手医生致敬。’
林璟看着面前两张字迹相同的纸条,浅笑着喃喃自语,“找到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