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奚奴被献祭的第一年是一个晚春。
连日的大雪将整个村落埋在严冬中不见天日。连阳光都穿不透厚重的云层。
谢奚奴被钉在湖边的木板平阶上,长锈钉刺破薄衣,穿透琵琶骨,牢牢地将他与木板钉合在一起,满地的鲜血很快凝结成一片,被雪色掩埋。
祭台上的香火换了三轮,巫觋的声音才尖利地划破寂空,砸在奄奄一息的谢奚奴耳边。
“辰时已到,水神有请,开始献祭仪式!”
谢奚奴小口地呼吸着,冷气和着嘴里的血腥味一并吸入到胸腔,攒出氤氲,他费力地睁眼,视线却被挡得模模糊糊,只能看到满眼的人,将他围得层层叠叠。
其实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算明白他也理解不了,他才四岁而已,连话都还说不利索。他只能努力地去理解父母的每一句话。
他们说,这是他的命,人要学会认命。
命?
命又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每个人都喜欢这么说,但太高深了,如果他能去几天私塾,或许能学会吧。
湖泊上浮着一层薄冰,村民用一根长木棍从边缘捣碎拨开,湖水被搅出涟漪,透着凌烈的寒气。
担心天气恶劣,也担心过了吉时,村民下手很快,半刻都没敢耽搁,由几个人捣开冰后,另几个人便猛得拔出铁钉,带出粘腻的血,将谢奚奴一把提了起来。
有时候杀人比杀猪杀牛都要简单轻松。小小的孩子连反抗都不能,耷拉着脖颈,如同一只被吊死的野狗。
“老谢,最后一眼了,要来看看吗?”
将谢奚奴绑上岩石后,村长问道。
谢母转过头哭泣着,用背影拒绝了提议。
谢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错过满地的凝血,落在远处的湖边,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表情,耳边是越来越急促地鼓击声,都是请来的巫觋置办的。
他有心漏病,听这鼓击声就心慌,手心开始泌出了汗。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捡到这孩子的场景,也是这样压抑的天气,得救的他冲他们笑了一下。
现在,这孩子还会笑吗。
谢父张了张嘴:“不看了,别误了吉时。”
别误了吉时,这孩子的命本该如此,怨不得他们,怨不得,怨不得……
日子过得很快,没多久七天就过去了。
除了前两天谢父还会做噩梦之外,之后的日子愈发平静。
这天夜里,如往常一般,谢父熄灭墙钉上的灯笼,打算上床睡觉,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妻子道:“许是风声。”
哪有人这么晚敲门的,而且声音不重,轻飘飘的,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
谢父还是放心不下,又重新点上灯,将门挪开了一个缝,从缝隙中向外望去。
这一眼,差点将他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门外赫然站着半膝高的小孩,风有些大,他晃悠了几下,忽然凑近,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对上谢父的眼睛。
“啊!!!!”谢父尖叫着向后跌去。
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小孩朝里走了几步,灯火下,他的脸色惨白,正扯着一抹讨好的浅笑,看在眼里,却格外地慎人。
他说:“爹,娘,我回来了。”
这人不是谢奚奴还能是谁!!!
有时候,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有着很奇怪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