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傅璟在睡梦中,梦见一番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会儿是朱鸿槐哭诉老臣冤枉,一会儿是云太师磕头感激他手刃凶手。远处,朝廷臣子跪成一排,捂脸哭泣。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送别太师的?那天,他站在高处,看到很远的?地方烟雾缭绕。他的?怀里本该抱着小白兔,可他低下头,怀里空空如也。
他的?小白兔呢?!
钟傅璟茫然四顾,到处寻找,却不?见小白兔的?身影。
心头瞬间涌出焦急,萦绕着让他无法呼吸。
钟傅璟倏地惊醒,喘着气,心想?会做这种梦,莫非是因?为伤口太疼了。
身上的?刀伤,他实属无奈。
想?不?到宰相的?打手,每一个?身手不?凡。他已经带上充足的?手下,局面?还是异常艰难。他对?上那些亡命之?徒,挨上一刀都?算走运。那些人不?要命地向他扑来,若非几个?影卫抵挡,身上起码得多生出五六个?刀口。
现?在伤口疼这么久,倒也疼习惯,疼麻了……
可他也没想?到,睡了一觉,不?止是左手疼麻了,右手也麻了。
钟傅璟动了动,震惊地发现?,他的?右手抽不?回来了。
窗外,一阵清风吹开窗纱。
连廊上挂着的?灯笼轻轻晃动,烛光随之?照进?来,落在龙床上。
钟傅璟低头看去,隐隐夜色中,有个?人睡在他身边。
那人散着长发,就枕在他的?手臂上,全身蜷缩起,隐约间像是只兔子的?模样……
他是皇帝,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岂能有人潜到他的?身边,竟无人知晓?连他本人都?没察觉?!
而且,他的?小白兔呢?!
小白兔云珺,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其他的?小兔子,饿了就要吃,困了就得睡,不?会像他这样,明明累得要命,却强撑着不?睡觉。
一回两回,让云珺撑了过来,再多一回,哪里还撑得下去。
尤其是皇帝的?龙床又?软又?暖和,比他兔子窝的?软垫还要舒服。
云珺睡意?上来,竟然挡也挡不?住。
什么要注意?白茯,什么要趁着皇帝醒来前离开,这些想?法统统抛到脑后。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脑袋。
唔……云珺忍不?住想?,他就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他马上就醒……马上就……
他恋恋不?舍地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抽出垫在脑袋下的?小爪子,慢慢揉了揉脸……
陌生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再睁开眼,昏暗中他看到了一双手,是一双人手。
他猛地坐起身,那双毛茸茸的?兔爪子呢?!
窗外模糊的?灯光照耀下,他看到的?是属于自己的?那双手。
细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手背处的?青筋有些凸起,再往上,光洁的?手臂,浑身上下□□……
他看着属于自己的?,熟悉的?身体,竟不?是原来那只小白兔。
这怎么回事?
难道……他回到府中了?
其实没有什么大火?他也没有死?他的?家人都?还在?他……
他眼角瞥见一道寒光,一个?冰冷的?物件抵在他的?脖子上。
身后,来自钟傅璟的?声音。
钟傅璟:“你是何人?!”
云珺回过神,原来不?是他梦醒,他还在皇宫,身边正是皇帝……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云珺意?识到发生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他变回人了!
钟傅璟冷厉的?声音压迫而来,“朕在问你话!你为何还、还不?穿衣服!”
云珺哪儿知道!他倏地害羞起来,下意?识抱住龙床上柔软的?云锦缎被,遮住下半身。
他面?向皇帝,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柄匕首。
钟傅璟对?面?前这人的?态度,感到些许愤怒。
他稍用点力,刀刃便抵在喉结上,再往前近一些,必然要血溅当?场。
“皇、皇上……”——你听我解释。
可云珺好久没有开口说话,才刚说两个?字,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连忙捂住嘴,往后躲开,轻轻咳了两下。
钟傅璟下意?识以为他要拿凶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用力将他压在床上。
可他有些惊讶,面?前这个?人,怎看都?该是成年?人,却轻得一只手都?能拽起来……
钟傅璟捏紧匕首,顶在对?方的?下颌,心里越发奇怪,他没有反抗,身上更加没有凶器。
而云珺只觉一阵头晕眼花,等睁开眼,钟傅璟的?脸近在咫尺,带着怒意?。
钟傅璟压着他的?双手,弯下腰来,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了他。
钟傅璟依旧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云珺小声道:“说、说出来你应该不?会信……”
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这极其渺茫的?可能,刚好发生在他的?身上。
云珺说:“我是你、你的?那只小白兔……”
他说了出来,不?仅觉得皇帝不?会信,他自己也觉得挺羞耻的?。
谁会相信,兔子大变活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钟傅璟更是用力地摁住他的?手腕,“敢诓朕?!”
云珺吃痛地喊了一声,瞬间眼眶泛出红色,“我没、是真的?……”
窗外,交班的?宫人给?灯笼换上根新蜡烛,明亮的?烛光照了进?来,落在云珺的?身上。
见他一脸惊恐……又?害羞。
白皙的?肤色下,冒出的?血色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再到肩头。
而钟傅璟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云珺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双手被皇帝压得生疼。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是真的?!皇上,我真的?是那只兔子……之?前我是不?小心,在床上睡着了……”
云珺哪能想?到,自己能睡得那么熟。
他心里着急万分,皇帝要了他的?命倒也算了,反正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可皇帝不?能不?信他呀!他真的?就是那只兔子!
见钟傅璟眉头越皱越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云珺更是慌张。
为了让皇帝相信自己,云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云珺慌忙说:“皇上,你曾对?我说过,你是孤家寡人,找不?到人说话,发牢骚……你还说,还说你要找一个?心爱的?人,你只想?与这人一起相守一生……”
钟傅璟听到这话,着实一愣。
这话他就连老师桂清遥都?没有说过,一直藏在心里。
他也确实只对?小白兔说过这番话。
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难道……他真的?是小白兔?
钟傅璟从怀疑变成困惑,打量了身下之?人好一会儿。
钟傅璟略略挪开匕首,问:“你还知道什么?”
云珺绞尽脑汁,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你说我是仙兔……要我保佑、保佑你,成功抓住宰相……”
还有很多很多……可是云珺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他所?有的?念头,就是要皇帝相信,他就是那只小白兔呀!
慢慢地,皇帝直起腰,也收回匕首。
钟傅璟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云珺尴尬地撑坐起身来,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拉紧了些。
“小白兔?”钟傅璟突然喊了他一声。
“啊?”云珺露出茫然。
匕首在钟傅璟的?甩出个?花来,塞回了枕头下。
云珺瞥了一眼,心说不?亏是皇帝,枕头地下藏匕首,倒也能睡得着。
而皇帝还在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刚才,钟傅璟一度怀疑,这人可能是为了宰相,来刺杀自己。
但没有杀手会见到人不?动手,还□□地躺在目标的?身边。
尽管眼前的?事情再怎么莫名其妙无法理解,钟傅璟好像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放松下来,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
见皇帝脸上浮现?出疼痛,云珺心里也跟着着急。
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可刚才的?动作那么麻利,那么不?管不?顾,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伤者。
可伤口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疼呢!
云珺正要关?心皇帝的?伤势,忽然间,他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未等他回头,身后的?窗户被彻底吹开,一道黑影闪身而入,随之?冷光紧随其后。
他都?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耳边突然响起皇帝急切的?声音。
钟傅璟:“住手!”
那黑影的?动作一顿,在空中转了个?圈,但来不?及收势,临半空中,踹了云珺一脚。
突如其来的?一脚,尽管踹得不?重,像是临空把云珺当?成垫脚的?,还是把云珺踹翻在床。
云珺听到钟傅璟在身旁低声怒吼,不?等他反应过来,被子遮面?而来,从头捂到脚,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而钟傅璟抬手挡在前面?。
“夜织!”钟傅璟语气严肃,“不?准声张!”
方夜织也相当?纳闷,不?知道床上这人是谁,更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回护他。
可他对?皇帝唯命是从,这时候也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长剑甩到身后,方夜织站在一边。
可能是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钟傅璟忍不?住龇牙咧嘴,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一时也没能开口。
方夜织见状,慌忙询问要不?要去请御医。
钟傅璟摆手,只是眼前的?局面?有些混乱,他解释不?清。
况且,他自己还需要一个?解释。
未免以后麻烦,钟傅璟咬牙道:“你,去找白茯,让他带一件成年?男人的?衣服进?来。”
方夜织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听命地离开了。
待他一走,钟傅璟这才拉开被子,扶云珺坐起身。
云珺刚才闷在被子里,也不?敢乱动,脸被捂得更红了。
见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钟傅璟的?语气也柔和下来。
钟傅璟:“被踹到了,疼不?疼?”
云珺第一次被人踹,还是被自己儿时旧友踹,他心里委屈极了。
他想?自己莫名其妙变成兔子,又?莫名其妙变回人。
一切连他自己都?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的?解释。
而且,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云珺,还是今日由“仙兔”变成的?健康的?人。
他就怕刚才方夜织这一脚,把他给?踹回原形。
可他现?在不?仅没有变回兔子,连肩膀上的?伤痛,就在刚才谈话中,也慢慢缓和下去,不?那么疼了。
他的?身体好像确实比以前健康。
他轻轻摇头,小声地对?皇帝说:“还行。”
钟傅璟看着这个?由小白兔变成的?人,有点懵地坐在那里,心里竟有些难受。
明明他是小白兔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机灵的?。
钟傅璟想?到那些市井小说里写兔子啦、狐狸啦,头一回变成人,会有不?适应的?过程。
既然兔子是他的?御兔,不?管兔子变成人还是变成别的?,他都?应该负责到底。
钟傅璟盯着云珺看了会儿。
而渐渐回过神的?云珺,也朝皇帝看去。
两人相顾无言,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钟傅璟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膝盖,纠结了一会儿,这才说:“那……你既然是朕的?兔子,就算现?在变成人,朕也应该负责,不?然给?你取个?名……”
云珺看向皇帝,小声道:“我有名字——”
尾音都?还没收回去,白茯捧着衣服来了。
钟傅璟从屏风后接过衣服,放在云珺的?面?前。
他还不?放心地问:“你……衣服会穿吗?需要朕来帮你吗?”
云珺就回过神来,“会、会!”
钟傅璟看着他点头,“穿上衣服出来,朕还需要听你好好解释一下,不?准变回兔子逃走,否则朕掘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来。”
言罢,钟傅璟披上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
“不?、不?跑!”云珺连连点头,心说他都?不?知道怎么变回兔子,怎么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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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皇室出品,云珺捏了捏手中的?衣服,柔软,垂顺,穿上后更是舒服。
而且正合身,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换好衣服的?云珺走出屏风,后殿一片亮堂。
他走到光里,看到方夜织和白茯站在前面?,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白茯只是奇怪,忍不?住瞟了一眼皇帝。
方夜织的?震惊中更有惊恐,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云珺的?身上,双唇微微颤抖。
云珺冲着自己的?好友笑了一下。
不?等皇帝开口,方夜织忍不?住惊呼出来:“云珺?是你、你吗?你不?是应该……应该已经……”
云珺点头,“是我,但……我也没死。”
他也没有主动靠近方夜织,设身处地来想?,自己对?方夜织而言,就是死而复生。现?在又?是大半夜,没直接对?着喊出闹鬼来,恐怕已经念在他们俩当?年?认识的?份上,很给?他面?子了。
方夜织到底是练家子,颇具定力。
不?过他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来问:“你没死吗?那云府里的?你……又?是谁?”
这真就说来话长。
云珺稍微有些尴尬地说:“我就是……那只兔子。”
就看到方夜织和白茯齐齐无语。
“这怎么可能?”
云珺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把自己生前遇到大火,再变成小兔子,在皇帝身边生活的?事,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所?有人听完都?沉默下来。
除非他是皇帝故意?藏在寝宫内的?,否则他不?可能清楚地知道这段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御书房前后殿,加起来才这么点大,根本藏不?住人。
而且白茯负责收拾整个?御书房,根本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再看钟傅璟,也是一副愕然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安排这种事。
大家仔细一想?,却怎么都?想?不?出别的?说法,能比他是只兔子更合理。
变成兔子什么的?……也太离奇了。
云珺的?目光,从白茯挪到方夜织,最?后到钟傅璟的?身上。
“我没有撒谎。”他小声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事……”
钟傅璟一直盯着云珺来看,道:“朕自然也闻所?未闻,但既然发生了,朕信你说的?话。”
看白茯和方夜织的?表情,他们显然是不?信的?,可皇帝这么说,他们也就这么信。
云珺顿时笑逐颜开,“太好了。”
一旁的?白茯小声提醒,“要谢皇上。”
云珺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多谢皇上。”
钟傅璟噗嗤笑了下,好像真就在云珺的?身上,看出点小白兔的?影子。
他养的?这只小白兔,有时候都?敢用尾巴对?着自己,自然是“不?懂规矩”的?。
钟傅璟又?说:“今天这件事,只有朕和云珺,还有你们二人知道。只是此事过于怪诞离奇,你们二人不?准透露出去,若让朕在外面?听到相关?传闻,就拿你们是问!”
交代完他们二人,钟傅璟的?注意?力落到云珺的?脸上。
此刻他不?说话,目光细细打量着云珺。
云珺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这脸上又?不?可遏制地泛出红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