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珺这些日子待在后殿里,看皇帝养伤,养得一点都不平静。
那桂清遥跟打点似的,每天都会?送来奏折和卷宗。
钟傅璟就靠在床边,身前支个案桌,便伏案批阅。
云珺不打扰皇帝办正?事,主动跑到后殿另一便的罗汉床上趴着。
这天,已经知?道小白兔真是?身份的白茯,一脸认真地凑过来,问:“云公子……啊奴才是?说?,小白兔,现?在可有时间?”
云珺当小兔子的时候,突然被白茯这么称呼,心里难免有些别扭。
他马上竖起耳朵,对着白茯点了点头。
白茯年轻的脸庞浮现?灿烂的笑容,“奴才为您准备了几件衣裳,但是?奴才不知?您的喜好,所以就想来问问您。奴才已经把衣服带来了,若您有兴趣,要不来挑一挑?”
云珺眼睛一亮,又点了点头。
蹲在他面前的白茯,回头看了眼屏风的方向。皇帝正?在屏风后批阅奏折,隔了这么远,想来是?不会?受他们影响。
白茯向小白兔伸出手来,却在半空中悬着。
云珺见状,主动跳了上去?,被白茯放在桌上。
云珺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愣。
白茯哪里只?是?准备了几件,压根搬来一大箱子。
白茯说?没能为云公子量体裁衣,只?能按照他此前穿过的那件衣服来置办,从材质颜色到款式花纹,各式各样?都准备了一件。
云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件件衣服看过来,看得他眼花缭乱。
而?坐在屏风后的皇帝,还是?听到一些很轻的衣服摩挲声。
他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是?屏风外?,白茯正?在给小白兔看衣服。
桌上的小白兔背对钟傅璟,竖起耳朵。在看到他所欣赏的衣裳,就会?点点头,或是?发出“唧”的一声。
在钟傅璟面前的案桌上,还堆着好些卷宗没看,可他的注意力落在小白兔的身上,怎么都挪不开眼。
他发现?小白兔云珺的喜好,挺简单的。
喜悦的衣服大多是?素色,尤其是?云水蓝那一挂,如云如水之色,干净,简单。
犹如小白兔身上的颜色,如……钟傅璟一看到这颜色,就想到了云珺。
钟傅璟微笑着透过雕花镂空屏风,盯着小白兔看了好一会?儿。
但他神色渐渐凝重下来。
钟傅璟把话放出去?,说?是?他要求云珺留下来,改日云珺提出要离宫,他到底是?放人?还是?不放人?
他大可不放人,他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却唯独不敢对云珺动这个念头。
他想在云珺的心里,留下点好印象。
想以后云珺回忆起来,能让他由心地微笑。
钟傅璟其实更?想,努力一点,让云珺主动答应留下来。
尽管他根本想不出任何云珺留下来的理由。
屏风外?,小白兔选完了衣服,由白茯收拾起来,放在今天刚给他收拾出来的柜子里。
白茯蹲在桌边,与小白兔平视,笑着小声说?:“云公子,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奴才便可。”
小白兔突然用后脚支撑起,本想抬手作揖。
然而?小白兔身形小,后腿又没什么力气,他刚支棱起身体,前爪才搭在一起划拉两下,身体就控制不住往后仰。
结果他在桌子上咕噜噜滚了一圈,坐起身时眼神中还有些茫然。
云珺也没想到,变成小白兔,想简简单单做个动作都不行。
他只?能委委屈屈趴在桌上,发出“唧唧”的叫声,像是?在说?谢谢。
躲在屏风后面的钟傅璟,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到小白兔在桌上滚了一圈,还有白茯微笑着挪不开眼的样?子,他竟也跟着露出笑容。
钟傅璟无比珍惜小白兔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
云珺收获了一堆衣服,但没有机会?穿。
他总是?被皇帝抱在身边,要么让他趴在案桌的一端,监督皇帝批阅奏折,要么就跟皇帝一起睡在床上……当然是?陪着皇帝养伤。
钟傅璟的刀伤一天天见好。
果然只?过三五天,伤口收了口拆了纱布,钟傅璟就去?上早朝了。
可皇帝不在御书房,云珺也没机会?变回人。
这窗外?门外?候着那些宫人影卫,让他们看到御书房里突然多出来个男人,多半会?像当时的方夜织一样?,提着剑就朝他刺过来。
直到皇帝下了早朝回来,凑在小白兔的耳边说?:“晚上过了二?更?天,朕撤了所有影卫和宫人,你?变回云珺来后,朕有话同你?说?。”
云珺一抬头,看到神情肃穆的钟傅璟,冲他眨了下眼睛。
云珺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趴在兔子窝里等?。
一到晚上二?更?天敲响,他抬起头,朝钟傅璟看去?。
钟傅璟朝他点点头,“去?吧,后殿的宫人已经都遣走了。”
小白兔跳下木梯,三两下就蹦到后殿。
烛光亮如白昼,他跳到放着他衣服的柜子前,闭上眼睛想,他要变回人,变回人……
变换的过程没有任何感觉,除了眼前会?泛出白光外?。
云珺换上一件他偏爱的长袍,月白色,很素净。
回到前殿,站在书桌边的钟傅璟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云珺走去?一看,刚才书桌上还没有放着那么多奏折,难道这是?皇帝要他看的吗?
“这是?……”云珺问道。
钟傅璟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他这才指着其中一份奏折说?:“这是?刑部?递上来的奏折,之前桂先生递交查到的证据,加之刑部?的调查,确定罪臣朱鸿槐,除了刺杀造反,贪污受贿,还盗窃国库,将各地送上来的贡品占为己有。当然,时间这么短,刑部?不可能调查得这么清楚。那些在朝廷中曾与宰相有所往来的官员,生怕朕查到他们头上,追究他们的责任,全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供了出来,希望能将功折罪。”
说?着,钟傅璟苦笑了下,“朕同样?没想到,宰相在朝廷里的仇人也有不少,有些人一看朕抓了他,连夜给朕送罪证,生怕朕会?放宰相一马。”
钟傅璟的手,一一从哪些奏折卷宗上划过,最后他抬眼来看云珺。
钟傅璟:“云珺,你?可放心,这次朕已经下了旨意,罪臣朱鸿槐犯死罪处斩首极刑,其亲族也罪当问斩。朝廷中与他有瓜葛的官员,一律按照律法处置,绝不姑息。”
他好像在用发誓般的语气,一定要云珺相信他。
云珺马上说?:“谢皇上为我家人讨回公道。”
钟傅璟转过身拿出一份圣旨来,“还有这份圣旨,之前朕给你?看过,朕已经公告天下,关于太师府大火的真相。至于太师私下调查宰相的事,朕已经告知?桂先生,让他不要写进?卷宗里。朝廷中官员私底下总会?搞点小动作,朕能理解。”
他说?着,将圣旨交到云珺的手上。
“这份圣旨,朕给你?。”钟傅璟道,“你?是?太师的幺子,拿着这份圣旨,倘若今后有人敢公然对大火一事造谣生事,你?便可拿着这份圣旨来找朕,朕为你?出头。”
云珺感动道:“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皇上才好。”
钟傅璟心想,那你?留下来好吗?
可钟傅璟嘴上说?:“朕若还要因为这向你?讨什么感谢,那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太没用了。”
云珺惊慌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傅璟见他脸色都变了,忙说?:“朕知?道,朕的意思,是?你?已经谢过朕了,岂会?要你?再感谢一次。”
“我什么时候……”云珺捏着圣旨,有些茫然。
钟傅璟笑了笑,他背起手,面向云珺,说?:“你?是?朕的兔子啊。”
云珺:“啊?”
钟傅璟:“在你?来之前,朕当了三年的皇帝。这三年,朕是?过得焦头烂额,甚至是?痛不欲生。你?……听过朕和桂先生曾经说?过的话,朕摆出来的这副面孔,暴戾恣睢,冷血无情,是?为了对付朝中那些怀有异心得臣子,比如宰相。可以说?,朕为此心力交瘁,有时候朕也搞不清楚,朕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朕原来又是?何种模样?。”
站在前面的云珺一声不吭。
云珺心疼地看着皇帝,难怪像白茯他们总是?会?说?,自从皇帝养了自己这只?“仙兔”后,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的皇帝,每天面对局势焦灼的朝廷,要拿出自己最凶狠无情的模样?,要手起刀落伪装成真正?残暴的暴君。
这样?的日子,让云珺来,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可钟傅璟是?藜朝的皇帝,在皇室需要他的时候,哪怕再困难他都要站出来。
钟傅璟接着说?:“自从你?来了之后,朕好像从深水里回到水面,能喘一口气。朕也不用整天看着那群,跟朕仿佛有苦大仇深的臣子,还有那些见了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宫人。朕能和你?说?说?话,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能松一口气。你?就是?像是?朕手里的一根救命稻草,把朕从这种日子里拉了出来。”
云珺这话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太捧他了。
他总以为自己出现?在皇帝身边,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他。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原来皇帝说?他是?“仙兔”,真不是?嘴上随口夸的!
看到云珺张口结舌的样?子,钟傅璟便说?:“朕说?的都是?真话,但你?无需过于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云珺心说?,他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听人说?,自己被人需要。
以前他在家里,永远都在麻烦别人。麻烦爹娘为他四处寻找大夫,麻烦兄长家姐来照顾他。所有人都不可以让他生气让他忧伤,全家都要惯着他哄着他。
他本人毫无用处,读了万卷书却不能报效朝廷,满肚子之乎者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现?在皇帝说?感谢他的出现?,原来他也是?有作用的。
可云珺恍惚地想,皇帝感谢的是?他吗?还是?兔子?
云珺:“皇上,是?因为养了兔子才让你?安心吧?”
“嗯?”钟傅璟笑了笑,“难道还有其他的兔子会?咬朕一口?当然是?因为你?,换成别的兔子,兴许就已经被朕……”
被什么?做成麻辣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