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18—24摄氏度中雨转阴
早上六点过一点起来,昙花还没有完全合拢,这“一现”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惦记着昨晚没写完的日记,可惜姐姐家才用了一个月的品牌鼠标左键怎么也按不下去,触摸屏也拒绝工作,我真是要崩溃了。孩子临出门补课前给我调好触摸屏,我终于不用瞪着电脑急眼了。姐姐说是摔过一次,那也不至于这么脆弱,该不会是山寨货吧?
大姐一早冒雨买来的新鲜油饼非常香酥好吃,她让我给妈捎几个,又买了才出锅的锅盔一起带上。姐夫开车捎我,他在车上打着手机,过了我家的村庄他没有停车,我想也许他是要带我去他做事的地方看看?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哎呦,怎么忘了把你放下。”我现在耳朵不好使,所以别人说啥是啥,很习惯被安排了,我说了我的猜测,姐夫说“那也好,去看看吧。”他和朋友原来做的是蔬果保鲜,好像最近又添了驾驶学校,其实他是驾驶学校的老前辈了,做自己熟悉的事情更顺手一些吧。
大姐夫其实是我一中的学长,那也应该算好学生,可惜毕业就赶上知识青年下乡了。有个喜欢眨眼、爱给学生示众“照相”的化学老师竟然是我们共同的老师,姐夫也有点爱眨眼,我却是爱照相。姐夫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他却是我家最能干,也最劳苦功高的一个。他在下乡时学了一手木工活,结婚时的五斗橱、高低柜和沙发都是工余亲手打造。他做菜的手艺也堪称“大师傅”,他进厨房我姐就只能打下手。他曾经的工作是给领导开车,领导当时正是从山东被我表姐拖回老家转业的表姐夫,其实人家表姐夫是山东人,可见我表姐还真是有手腕的“家属”。后来工厂濒临破产,眼看山东老家经济红红火火地发展,孩子可没少抱怨表姐当初的选择。我家有一块“结婚纪念”的玻璃镜,上面有喜鹊梅花图案,就是表姐当年随军前留下的,没想到她竟携家带口又回来了。我姨姨大概是我家族里除了表姐,最早见过大海的人,她在蓬莱海边礁石旁的黑白照让我们心生神往,带回表姐在海边自己捞的厚厚海带分赠大家也让我们羡慕不已。表姐夫看上我姐夫的眼疾手勤,给大姐做了媒人,他还真没看错人。
我家上下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是大姐夫出面张罗,我二姐、小姐姐和弟弟,甚至大哥儿子强强婚礼,我爸的葬礼,都是大姐夫一手操办。大哥家盖房的木料、砖瓦是他负责购买、运输,好像连我舅爷家儿子盖房都是找他出力。村里谁家三轮车被扣了,谁家出交通事故了,也会打电话找姐夫去帮着疏通、打听。我记得姐夫和姐姐结婚前后我刚上一中,每次周末姐夫来家里,走时在他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我,我那时身高已经接近1.6米,体重已经让我在同学中羞于言说,但姐夫一直说“不重”,接近20里路呢。他也时常去学校给我捎他妈做的吃的,真是尽了做姐夫的心。我上大学乃至工作后,每次买紧张的火车票是姐夫去,送我上车也是他和大姐的任务。他们刚刚结婚那年,姐夫扛着比他还高的玉米杆,一车一车拉回来,村里人说“你们家可找到不要钱的劳力了。”他擦着汗说“这算什么,下乡时什么苦没吃过?”
姐夫带我走的这条路,是我爸爸去舅舅的路,也是我们去舅舅家的路,当然是我妈回娘家的路。不过结婚后我已经很多年不走了,现在看着有点陌生。原来的大路现在看着很窄小,路边还有一些低矮的土房子,但大多已经是砖房了。大舅、二舅相继去世,小舅多半在城里表哥家,我自己结婚后每次探亲也都是匆匆忙忙,去舅舅家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我们小时候,妈妈每次回娘家都要带上我们几个小的,转完她的娘家顺便去我爸的舅舅家。尽管舅舅家土炕上不铺毡,也没有褥子、床单,是磨得发光、铺得发黄的竹席;尽管舅舅家擀好的面条直接晾在地上,上面落着苍蝇;尽管舅舅家洗脸盆几乎竖起来,盆底那点可怜的洗脸水不够刷牙水多,毛巾黑得看不出颜色,但我们仍然喜欢去舅舅家。直接可以从枣树上打枣,捣下青核桃砸得两手发黑就可以吃,也可以在村口枝条落地的老柿子树上偷摘几个黄黄绿绿的涩柿子,回来捂着。舅舅家的村子有个奇怪的风俗,时常看到邻居家门口横着一条长板凳,那可不是给谁歇脚的,而是家里做了法事,避讳生人入内的挡门凳。弟弟有次在舅舅家住了很久,回来还惹了一身麻钱癣,差点传染给全家。妈妈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何况她老忆苦思甜说最困难的时候,外爷的一菜窖萝卜救了她和正学走路的大姐的命呢,我们总不能连狗都不如吧?大舅像个遗民,身材干瘦,佝偻着背,说话声音又轻又细。他每次和我妈坐在炕上说话,我看着他摘掉瓜皮帽,脑后小小一绺辫子好奇。更好奇的是据说他一直好一口鸦片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总归抽了一辈子,眼睛一直是冒着精光的。上海人说“鱼有鱼道,虾有虾路”,还真是这样,我老公的爷爷也是一辈子吸食鸦片的,到八十岁还能翻几十里山路呢。可惜这玩意得把握个量,陷入泥潭的国人只能做“东亚病夫”了。大舅还喜好赌博,每次妈妈给点零用钱,晚上就不见了人影,好像是参与一种叫“游胡”的游戏,(我没有亲见只是听说,这两个字确切怎么写我不太知道,总不是游湖或油壶吧?)通宵之后输得精光才会回来,妈妈总是不解他怎么那么大精神头。我隔壁爷倒比他劲头更足呢,七十多岁还和一帮赌红眼的小年轻混在一个炕上,几天几夜不回来,真是“赌牌桌上没大小”,农村按理不同辈分的人是不能坐同一张桌的。隔壁爷在八十岁左右终于戒掉赌瘾和烟瘾,真是不易啊。我二舅是个真正的下苦人,有一副好身板,声若洪钟,笑起来非常爽朗,也喜欢逗孩子笑。他吃饭用的海碗像大盆,他的脚有我们常人两个宽,舅妈做的布鞋摆在地上像船一样。小舅舅说话总是侧着头,挤着眼,唯唯诺诺,他似乎总没有自己的主意。小时候爸爸骂我的哥哥和弟弟没出息时,总免不了一句“啊呀长,啊呀短,就像没出息的舅舅一模一样”,估计他指的是小舅舅吧。
姐夫停车到一个大院,一边是大仓库,院子里还有学员在练钻杆。门口的看门大狗朝我直吠,但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跑出一只小狗,一直绕在我面前。我掏出相机想拍下它喜人的样子,可惜它不好好对着镜头。花园里的月季花瓣落满雨珠,水灵灵的,被我做了特写处理。我拍照时二哥竟然出现在眼前,我才知道他在这里帮忙。我忙拉他照相,二哥脑部受过重伤,前额有点下陷,我帮他拍的两张侧面像一点看不出来哪不对劲。我这次回来总算把哥哥姐姐和弟弟都见到了,这趟真没白来。大姐夫坐在办公桌前拿出黄铜水烟壶,这让我奇怪。他这些年从红塔山抽到白沙、云烟、黑兰州,怎么现在喜好起水烟了,趁他捅烟枪,我忙拍下这个返古镜头。
我回家时妈妈坐在炕上,她的样子吓我一跳。我才走一天,她脸色苍黄,说一句话直着脖子喘一下,好像脖子也抬不起来。我忙问“妈,你怎么了?”听她费力说了半天,她的神情就让我紧张,好像是肚子不合适,差点感觉不行了,叫来邻居的孩子帮忙,才叫大哥请大夫看了。哎,怎么会这样?真后悔我昨天不该住姐姐家呀,妈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了得?
雨下得不停,看着妈妈病怏怏的样子,想着明天我就要走,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沉重。妈妈吃了药,头不太晕了,又给我指着地下一个大编织袋,是大哥拿来的玉米,让我先煮一锅,剩下给大哥在兰州的小女儿和我带上。我正心烦呢,玉米不急煮,那么重的东西往兰州带啊。我妈好像在说是大哥的心意,一定要带,还问我带不带洋芋。我突然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朝她发火“一个玉米就一元钱啊,那么重往兰州带,我家楼下就是早市,什么没有?你能不能别操心了,好好躺着歇会?”
她见我不动,自己强撑着下地了,跌跌撞撞,两条腿差点交叉到一起摔倒。她要去给我煮玉米,我只好拿锅到她眼前,帮着剥皮。我取出相机给她看姐姐家昨晚开的昙花,也想拍下她剥绿玉米皮的样子。她看到花强撑着笑了,但一听照相不耐烦地说“不照,不要照。”我才对准她,相机提示“电池耗尽”,正和她心意了。她剥玉米的镜头只能留在我心里了。陪我回家、记录我这十天所见的相机也休息了。
慧芳进来,正好让她拿上秀秀的照片和粽子。她帮着收拾了玉米皮,地下还留着玉米穗和我剁断玉米掉下的颗粒,她已经把簸箕放得找不见了。她在地上转了两圈,看完照片就走了。要煮玉米我这才发现两个水桶都空了,我在当然我就打水,可是我妈一个人用水就不方便了。她眼里是没有一点活啊,还真是土话说的“死肉眼。”
我妈煮上玉米,问我中午吃什么饭?方便面还是挂面?她这会是没有力气做饭了,我已经习惯了回家什么也不做。我回答她我们简单吃个方便面就行,让她快去躺着。坐下来一想,我怎么这样啊,不说这次她给我每顿饭端到眼前,她养活我这么多年,她病时我怎么就不能给她做碗面呢?我真是个没用的女儿啊。我说给她做挂面,她给我笑了下,“好,心里不舒服,就想吃点汤面。隔壁婆端来的洋芋菜这会不想吃。”
案板上放着切好的一碗韭薹,水里还泡着牛奶瓶和西红柿、黄瓜。牛奶大概是我妈留给我的,准备好的菜她昨天没精神做吧。我手忙脚乱,总算做了西红柿鸡蛋挂面,拌了黄瓜。菜做得太多,晚上可以做拌汤喝,我这次来基本把花样吃全了,拌汤倒是没喝上。
饭后妈妈歇着,也让我歇会。坐在地上半天,脚和小腿冻得发凉,我盖上大被好好暖脚睡吧。睁开眼睛时看到正对窗外的天光,雨在我睡梦中终于停了,天空是我妈那件有年头衣服的淡淡蓝色,其实是月白色。
我起身才发现地上坐着我妈和隔壁婆、小姐姐,她们凑在一起看着姐姐带来我这次给她拍的照片和一本老相册。姐姐给我发短信说她要来看我妈,可我没有收到今天的短信,倒是莫名其妙收到昨天的短信,一模一样还收到两遍。我给老公短信说真是该换新手机了,他回复可能是信号原因吧。
姐姐坐着仔细在看我昨天写的日记,妈妈这会好像“攒劲”了,和隔壁婆说话,我一个人站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雨后的院落更添安静。我想起我喜欢的作家李海鹏的新书名《晚来寂静》,我看过他的《佛祖在一号线》,很酣畅淋漓的一本书,不知道这个曾经的南方周末知名记者为何如此偏爱“寂静”,他的博客空间就叫“寂静之声”,我还申明过我不是山寨。夕阳露出微光,我忙把我妈腌渍的菜晾出来,让它们再沐浴一点夕阳的暖意。豆角和卷心菜已经快干透了,但黄瓜有几个已经发霉,两天不见太阳了。我挑出发霉的黄瓜扔掉,别因为一个老鼠坏一锅汤,一个黄瓜坏一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