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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杏(1 / 2)


岁初二病了。

开始只是没有精神?,不爱吃东西,后来就干脆连动也不动一?下,一?整天都趴在他的?小垫子上发呆。

岁初二这毛病每年春天都会犯一?次,往常度过春天也就一?天天好了。

今年眼看着春天已过,杏树枝头都长出了指甲大小的?杏子,岁初二依然无精打采,饮食不思?。

该看的?医生都已经看过,该做的?检查都已经查过,狗粮口味也给他换着花样准备了,它却依然每天怏怏恹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着它好不容易才?长起来的?一?点肉又要消回去,这几天孟梁观干脆把公司的?事情都暂缓,专门在平安居陪他。

孟梁观已经把平安居又买了回来,别?人在这里时做过的?改变、留下的?痕迹都已经清除,花园、房间都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样子。

从三年前开始,孟梁观就带着岁初二住在这里了。

岁初二刚来清城的?时候跟孟梁观那段时间的?状态几乎一?样,每天病病恹恹,生无可恋,七情尽失,不喜不怨的?,对孟梁观也就没有心情和精力再虎视眈眈见面就咬了。

两个同?病相?怜的?动物在一?起相?处了大半年,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竟然成了患难与共的?朋友,感情也好了起来。

这几年,孟梁观的?睡眠依然地不好。

前年的?时候他皈依受戒,老法师说他心火太旺,赐他法号淼空,希冀以法海之水浇熄他心头之火。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寺庙里,跟那些修行?的?人学会了参禅打坐。

于是,他又把平安居买了回来。

平安居安静,每到夜定,于清风明月之时,修竹疏花之间,坐于平安居的?轩窗之下,内心如如不动,方可有片刻安宁,一?旦被杂声搅扰,神?思?稍纵,就又辗转难眠。

所以,他不大喜欢别?人来这里。

他没有请住家保姆,只请了钟点工按时过来打扫卫生。

花园里的?花木则由他自己?照顾。

为此他还特意?购买了有关花园打理的?书籍,一?边学习一?边做,练习了几年,自诩护理花木的?经验可媲美专业园丁。

他一?直都按照岁初晓当初做出的?造型和样子对花园进行?着管护,增删减补,妄想把一?切都掌控在本初。

只可惜,他控得了空间,却控不住时间。

眼看着她亲手栽下的?那几株杏苗也已经撑起了蓁蓁绿伞,叶隙间的?青杏也一?年比一?年稠密,他有时会站在那里怔上好久。

还记得那一?年在金湾,她栽下了一?棵小杏树,认真仔细地呵护了近两年,才?结了几枚果子。

果子成熟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又放在房间里跟苹果一?起酿了两天,觉着酸味已经酿尽的?时候,她郑重地泡了一?壶茶,烤了几枚小饼干,再配上那几颗杏子,想给自己?来一?个惬意?的?下午茶。

那天他好口福,应酬散后,他趁着下午会议间隙跑回来拿一?份文件。

拿了文件要走时,透过窗户就看见了花园里杏荫下的?她。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裸着洁白纤细的?小腿,躺在她最爱的?那把躺椅上,正悠悠地晃着她的?脚丫在听京戏。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的?小音响里正唱到:“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她当时正捏了一?颗杏子咬在嘴里,一?感觉到头顶阴影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嘴里的?那枚杏子就忘记去咬。

他松了松领带,拈起一?枚杏子,问?她,“酸吗?”

她嘴巴里咬着那枚果子,摇了摇头,“不酸。”

他信了她,一?口咬下去……

等看见他上当,她才?连忙吐出来,冲了一?口甜茶,笑着跳起来就想跑。

他把人拉住,低头就把那块杏肉度进了她的?嘴巴里。

那天他把她按在她的?躺椅里亲吻,直亲到她娇娇地抱着他,不肯再放他走。

他到现在还清晰记得,头顶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给她戴了一?层轻薄的?面纱。

她的?身子又软又暖,唇瓣带着点杏子的?微酸和甜……

半夜的?时候,起风了。

雨很快到来。

孟梁观修完那架木香以后,身上就已经湿透,无奈只能收工。

他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的?家居服,又给自己?泡了一?壶萍菊疏风茶。

茶水是用浮萍、菊花、生姜加冰糖泡制而?成的?,可疏肝散热。

这个方子还是她教给他的?。

她落了一?本笔记在金湾,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几十种她自己?调配的?对应四时的?茶饮配方。

每一?款的?配方都详细标注了茶饮的?功效,冲泡方法以及对应时令。

他不需要费脑,只消按照她绢细字体下的?指导,就能泡出一?壶好喝的?茶水。

她在旁标注:萍菊疏风茶忌冷饮。

所以,这样的?春雨寒夜,暖暖地喝上一?壶,可驱寒暖身。

孟梁观拉开正对客厅的?那扇推窗,端了茶盘过去。

廊檐下,雨已成帘。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半夜的?雨,慢慢地喝一?杯孤独的?茶。

身后脚步轻响,岁初二走过来,依偎着趴在了他的?腿边。

一?点一?滴,一?场雨。

一?人一?狗,一?孤楼。

孟梁观抬手摸了摸岁初二的?大脑袋,它却把耳朵一?摇,从他的?掌心脱掉了。

岁初二返回房间,很快又回来,嘴里就衔了一?个相?框。

它把相?框往孟梁观的?身边一?放,然后就那么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那是她的?照片。

几年前他向欧阳求来的?。

她坐在躺椅上看书,身后是繁茂的?植物。

他洗了出来,一?直放在自己?的?床头。

孟梁观拿过相?框,借着一?点雨光,用目光轻轻抚摸着她的?轮廓。

许久,他黯然出声:“你想她了?”

岁初二往他脚边一?趴,呜地叹了一?声。

孟梁观仰起头,闭上眼睛,一?滴雨还是被风吹着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喉结滚了几滚,紧着嗓子说:“我也是……”

千里之外,她的?坟前,请不要下雨。

她一?个人,太冷。

第?二天,梁丽华来到平安居时,雨已经停了。

院子里雾气?袅袅,檐廊之下,一?人一?狗,人的?头发上睫毛上,狗的?皮毛和胡须上,都是露水。

两匹动物,快要把自己?水化?了。

孟梁观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见是梁丽华,他笑一?下,解释:“昨天晚上打坐,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说着话,却没有起,等梁丽华提着饭盒走进房间,他才?揉着已经僵直的?腿,扶着岁初二站了起来。

梁丽华给孟梁观放了泡澡的?热水。

等他洗了澡换好衣服下来,梁丽华一?边收拾着早饭,一?边问?:“初二好了吗?”

“还没有,”孟梁观帮妈妈摆着碗筷,“还是不爱吃东西。”

梁丽华把早餐摆好,坐下来陪着儿子吃饭。

她一?边剥着鸡蛋一?边说:“你爷爷去世前是立下遗嘱的?,说等他去世以后,要回老家安葬。”

梁丽华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孟梁观,“是你爸爸不同?意?,认为咱们家都已经离开那里几十年了,你更?是连在那里住都没有住过,没必要非得让爷爷回去,以后清明祭扫都不方便。所以,一?耽搁就到现在。”

孟梁观默默吃着饭,听妈妈说话。

他知道,爷爷之所以到现在都没能入葬老家祖茔,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

梁丽华不让人再提溪山,孟寻海就借着这个由头一?直不肯把老爷子送回老家去安葬。

梁丽华又说:“这段时间你爸爸总梦见你爷爷骂他,他自己?心里也不安起来。”

她叹口气?,接着说:“所以,他现在也已经同?意?送你爷爷的?骨灰回祖籍安葬了。”

孟梁观点点头,说:“我没有意?见。”

梁丽华看着他,“我知道你没有意?见,我是想着你爷爷平时最疼你,由你把他送回去,会比你爸爸送更?让他高兴。”

叮的?一?声轻响,孟梁观手中的?瓷勺碰到了碗沿儿。

他垂下密长的?眼睫,默默吃粥,没有说话。

梁丽华没动声色,扭头看着还在厌食的?岁初二,说:“初二也出来三年多了,该回去看看了。”

孟老爷子回老家溪山安葬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天前来祭拜、帮忙的?人很多。

孟氏在当地是大族,子孙昌盛。

村中族长帮忙,把老爷子的?安葬仪式办得风光却不张扬。

仪式办完,孟梁观在云水县酒店请族中人吃饭。

酒宴很热闹,吃到下午两点多,孟梁观准备回清城时,才?发现岁初二不见了。

自从回到云水县这几天,岁初二诸病全消,吃喝睡都趋于正常。

孟梁观忙着爷爷的?事情,无暇旁顾,岁初二就乖乖顺顺地跟着那些小孩子玩,偶尔被熊孩子扯了耳朵也不生气?。

看它那么乖,孟梁观就有些忽略了它。

现在它跑了,小武他们着急去找。

孟梁观知道,岁初二唯一?可以去的?,就只有那个地方。

小武大概也知道岁初二去了哪里,只说让孟梁观安心等在酒店里,他们一?定会把岁初二给找回来。

孟梁观默了默,却说:“一?起去吧。”

岁初二那家伙脾气?怪,它心情好的?时候,揪它耳朵都没事,一?旦心情不好,就连孟梁观都不理。

他猜着,一?旦岁初二到了那个地方,心情绝对好不了。

他如果不去,就是小武他们找到它,除非把它敲晕,否则不可能带得回来。

孟家祖籍村子跟溪山距离三十公里,相?当于自东向西,纵穿整个云水县。

三十公里的?距离,也只是二十几分?钟不到的?车程。

让孟梁观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车子还没有进入溪山镇,镇上已经有人知晓。

街口上,锣鼓队两排列开,欢迎的?条幅高高地挂了起来,镇长竟然亲自带队来迎接他。

孟梁观这时才?知道,孟氏旅发那边有跟溪山合作开发旅游景点的?意?向。

孟寻海已经派了姑姑孟寻兰的?大儿子莫江行?过来考察洽谈了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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