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心事?”
鱼梁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大殿从孟婆庄出来就很不对劲了,他进去的晚,不知道在梦姑娘和大殿说“秦艽”两个字之前,他们还说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好事。
“没有。”马车内,元祝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快些赶路,进宫要紧。”他还有很多话,很多事,要好好问一问他的君父。
“好吧......殿下不论做什么都要宽心,切莫忘记了娘娘的交代。”鱼梁自知提醒的这一句是为逾越,言罢也就不再说什么,驾着车驾还等着身后大殿的责骂。
可事实是,别说责骂,至车驾进宫门为止,后面的那位都没有吐出半个字。
宫门打开,迎进了大殿下王府里的车驾之后,立即关上。
冥王宫并非建在繁华之中,相比起几里之外的街道集市商铺,如今的冥王宫显得寂寥非常。而让商铺集市子民退居冥王宫无礼之外的人,就是大殿的君父。为君为王冷心冷情这一点,在老鬼君身上显露的直接明白。
元祝自有鱼梁为他掀开车帘,他微微俯身低头,从王府的车驾里出来。他这日身着的鸦青色的袍服,十二纹章在其上很是扎眼。还是那内侍,谄媚的笑挂在脸上,哈着腰过来,“见过大殿下,奴才领您进去吧,鬼君陛下在娘娘的殿中等着您呢。”
“哦?”
他似不信的偏头,一双利眼定定的盯在他身上。
他还真是想不到,鬼君陛下竟还会去他母后的殿宇里,等死。
没有丝毫波澜的心海,陡然投入一颗石子,都算是万千的动乱。元祝眼睛里浮上的伤怀一瞬间就消失了,抬眼就还是冥界大殿原应有疏离淡漠。是那个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吗,还是说人之将死,他总算知道了自己所亏欠的,良心忽然开始跳了?
是时候该去见见君父了。再晚,他都怕鬼君陛下会撑不住先行一步。
是从鼻子里哼出的嗤笑,元祝继而一瞥内侍,鱼梁明白他的意思,便动手将人制住。
“本殿去母后的殿宇,还不至于要一条走狗来带路。”
那内侍开始嚎叫,尖细的声音大有穿透宫墙“气势”,“大殿!大殿饶命啊大殿!我、我也可以是您的走狗,我可以做狗!别杀我,别杀我!”
“本殿不需要,像你这样的狗。”
鱼梁顺着便道,“总管,你许是忘了,这里就是阴间啊。你不会死了,殿下也不会杀你。大殿的性子你应该知道啊,此前对鬼后娘娘做过什么,都是要还的......”
***
枯木近海,那它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吗。
见自己的父亲之前,他这样问自己。
木头既已经干枯了,便是死了,遇到海水真的能活吗,在他看来,并不能。一个临死的,近海又何如,其中惊涛拍岸,其间还有合适不合适的分别。海水是咸的,那人消受不起。
元祝来到殿前,忆起上次来到这里还是五六年前了。这座殿宇是大殿生母,鬼君鹤哀之发妻的居所。她去世近六百年,元祝对她的印象没剩下多少了,仅仅留存着儿时,与她与祗儒三人一起相处的记忆。
“儿臣给君父问安,君父可安?”
榻上鹤哀脸色已经一片灰白,显露出暗沉沉的黑色。
“你还知道回来!”鹤哀憋着一股子劲儿,勉力将话说的狠辣有劲。
殿中气氛阴阴的,宫中名贵的鲛烛点了诸多,鲛烛暗蓝色的光亮映衬的室内的环境。飘上去的还是白烟,森森阴气笼罩其中,鬼君陛下为了吊着命的法子,真是什么都用上了。
“回来了,回来看看是谁带你进的这座殿里。是那只狗吧。”他早早就猜到了,就鹤哀这个样子,来不了这座殿里。也,想不到要来这里博一番的同情。
鹤哀已到了命数穷尽之时,自知前面的威慑之语得不到他想要的,便不得不软下声音来同这个大儿子说话。
“阿祝,快,快将你母后的元灵交给本君吧,本君来日一定会将冥界交到你的手上,一定会的......给我,给我!”
这一句话将他心里最后的念想,最后一点火光,真正的用冷冰冰的水扑灭了。事到如今,他想的还是要母后死后留存下来的元灵,这当真是个好丈夫,冥界的好主君啊......
“母后的元灵,你要拿去炼化么?你是冥界之主,不晓得命数就是命数,五行的规矩半点儿破坏不了的道理吗?”
“不!不,阿祝吾儿......只要你愿意帮助为父,为父就可以以你母后的元灵作为基础,加上高人相助,日后用其他的人的灵气元灵补上,便可续命了,你救救为父,救救为父......”
元祝的瞳仁放大又缩小,从他口中似乎听到了不可思议之事,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咯吱作响。
高人相助?何谓高人。
诚然,他想起了在孟宅的井道中那声音所言的话,他们早已经渗透到了五界各族。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你也与门者寺有了牵扯!”元祝眼中泛出猩红,咬牙许久才问出口。
“你......已经知道了?本君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活下来,本君愿意让他们相助。”
“所以!你就预备取别人的性命来用吗!你配吗!?”他一活千年,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鹤哀是他的父亲,可他对自己的母亲始乱终弃,自己这一辈子最先看到的,就是母亲的血泪,那会是自己一世的梦魇。鹤哀又对冥界做了什么呢,挑起大战,算计周遭,一辈子都是在为自己的私欲和野心为之,生性冷漠淡薄。
鹤哀登时骇住,眼前人突如其来的爆发,直叫他忘了发作,一口郁气堵在心口。
“父亲啊......我很久没有这样唤您了。今日我有些期待的...期待你、你在这时能有些醒悟,能想起母后,想起那些被你连累的子民,想起自己对不住的冥界,结果呢......你没有。你走之后,门者寺我会亲手铲除,若我不行,便还有后世,我绝不容许如你一类的人,再祸害我族!”
“父亲在这里好好歇息,陪陪母后罢,儿臣退下了......”
一抹鸦青色,是他难得会穿着的颜色,今日没有着赤黑色的袍服,也未戴朝冠,宛如没有束缚没有入世之人,好似是坦荡自由的。他自知今日与鹤哀一别,便是永别,但求永别之后,各自自由......
鱼梁在殿外候着,几乎围上了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