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为她证明:“对!我看到了。”
“老板,人家都说看到了!”她双手抓住窗口的栏杆,为自己据理力争道,“做生意不能不讲诚信,明明收了银票,却假装没有收呀!”
“银票!你说的就是这几张?”陈老板吹胡子瞪眼,看起来竟然比她还要气愤,“方才差点都被你唬住了,幸好我留了个心眼,仔细查看,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眨了眨圆眼,被对方莫名而起的怒火,烧得一愣一愣的。
“你自己看看,这是哪国的银票?”
陈老板无情地扬手一抛!那三千两银票,顿时从高高的窗口撒下,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这是江南的银票!我若收了它,根本就无处提现,简直如同废纸一张!”
她赶紧从燕绥的背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弯腰捡起那些银票,翻过来定睛一看,背面果然印着八个字:
“裕陵制造,全国通用”
啊,那不就是说,只在裕陵全国通用?
她人都傻了,看着那八个字,仿佛第一天见到它们似的。
陈老板看见她捡钱的狼狈模样,不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反倒还对她冷嘲热讽。
“我奉劝你,赶紧回你的南方去!这里是丹原,不是裕陵!你这几张银票,不管去任何一家钱庄,都不会有人收的!”
说话间,陈老板看见燕绥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的神色就更是鄙夷了。
“燕掌柜,该倒闭的总会倒闭,你总也要认清现实,怎能被这些钱迷了心智、失了骨气,自甘堕落给裕陵女人提鞋?”
没想到,一旦牵扯到这个话题,向来把钱看作头等重要的商人,竟也会跟人谈起风骨和气魄。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陈老板竟连燕绥也一起辱骂,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们裕陵人怎么你了?连燕绥这么好的人,你也要骂?”
“好人!”陈老板冷笑一声,“你管他叫好人!他若不是有所企图,凭什么要对你好?凭你美若天仙吗?你也不照照镜子!”
好、好过分!又拿她的外貌说事!她被说得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方咄咄逼人,她心里越发觉得燕掌柜是难得的好人了。
她担忧地转头,望向笑得勉强的燕绥,拉了拉他的袖子,提议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恐怕陈老板只会说得更难听。
虽然走得匆忙,她一边手忙脚乱地穿鞋子,一边还不忘向那高高的窗口叮嘱道:“老板,我还会再来的,人参一定要好好保存噢!我下次来的时候,也要见到它们像今天这么完整,一根须须都不能少!”
窗口里远远传来陈老板的回应。
“我最讨厌的就是裕陵人!”
…………
陈老板的话应验了。
阿桃和燕绥走遍了北城中的钱庄,无一不以失败而告终。
全北城,竟然没有一家钱庄愿意收她的银票,给她兑换银子。
其中不乏还有比陈老板更偏激的,一听说她是从江南裕陵国而来,就抄起家伙冲上来,速速把她扫地出门。
好险、好险,要不是有燕绥帮忙挡着,只怕她已经挨了好几顿胖揍了!
她好无奈,北城的人,难道就这么不友好?难道因为她是裕陵人,所以如此不受待见?
她颓然地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街边摊贩,从未感到如此无力。离了自己的家乡才知,世上还有很多地方、很多事,不是她自己力所能及的。
这三千两银票,在江北,果然取不出银子!
燕绥跨步来到她身边,也和她一起伫立,一起望着这条繁华的大街,目光悠远。
“南北两国才安定数年,还没有通商,除非直接使用真金白银,否则会被限制交易。”
时局如此,她无法改变,只得垂头丧气地说:“都怪我大意,没有考虑周全。”
头一回来北方,她经验不足,压根没想到还有这等事,白白地让三千两银票打了水漂,毫无用武之地。
她想撞墙的心都有了,早知道,她就不夸下海口了!
“没事,反正缘起客栈也快倒闭了。”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仿佛早已看开,把客栈兴亡置之度外。
“只可惜,没能帮你找到长白山人参。”
这个时候了,他还把她的事挂在心上呐。
她心中触动,忍不住悄悄侧目去看他。
先前初见他时,她只觉得瘦弱,站在身边才发觉他其实很高,她还不及他的肩膀,得要仰起脑袋,才能看见他的脸。
他虽然笑着,表示自己不在意,可是说出“倒闭”这两个字时,她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与她相同的遗憾和不甘。
她明白的,就是那种,未达目的、誓死不休的不甘。
就是这个眼神。
哪怕过去很多年后,她依然能记起这一天,那个温和的、体贴的、好脾气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近乎偏执的眼神。
一时间,她想起了自己学厨的经历,想起了周围,许多不理解的声音。
“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何必要强求,做这种没有前途的事?”
“姑娘家只有早早嫁人,相夫教子,才是安身之道。你都及笄三年了,难道你也想学你娘那样,跟锅铲过一辈子?”
“从今天起,你就在书房面壁思过,没有我的许可,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
小胖手紧紧攥着花不出去的银票,她心中有滔滔浪潮翻涌。
路是她自己选的,不让她走,她偏要走。哪怕踏遍天下山河,只为了去寻一味食材,她也心甘情愿。哪怕抛却荣华富贵,舍弃安定生活,她也无怨无悔。
看见他的眼神她明白了,她和他,一个为了美食、一个为了客栈,其实都是同样的执著,可以付出血汗、付出一切手段。
也就是这一个瞬间,她觉得,她可能遇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
冲动之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大掌柜,也许你的客栈不必关门大吉,我的人参也尚有机会赎回。”
他亦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认真的圆脸上,静静地等待下文。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没来由地竟有些紧张。
她斟酌着开口,道出了自己的构想:“既然缘起客栈没人掌勺,我替你掌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