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照在桐安镇呆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把桐安大大小小的街?都走了一遍,和学校的老?师吃了一顿饭,回学校做了一次演讲,又去了附近的电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
沈遥上次说,她看电影的时候喜欢握着自己的手。
他猜想当年他们是不是在这看的电影,坐的又是哪一个位置,他四处环顾着,某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成形,一闪而过。
他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前面有说有笑?捧着爆米花进场的年轻情侣,想起上次和沈遥一起出来看电影,她恰好感冒了,嘴馋却什么都不能吃,只能眼巴巴地回过头看着别人吃零食的样子,路照就忍不住发笑?。
只是笑完之后又阴沉下来,大概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以后不会再和他坐在一起了。
她也不会再握着自己的手了。
他后悔那天没能好好陪她看完那一场电影,后悔自己出去接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电话,后悔自己没有在她哭的时候递上一张纸巾。
路照把出租屋买了下来,晚上就在那里歇息,房间很脏,床单上铺满了灰,墙壁上蜘蛛在攀爬吐丝结网,他穿着衬衫躺在床上,闻着空气里潮湿的霉味和臭味,慢慢回忆起了贫穷的感觉,想起了那个贫穷得甚至洗不起热水澡的自己。
这些年,他忘了太多东西,忘记了贫穷,忘记了沈遥,甚至忘了自己。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透了进来,在水泥地板上洒了一方月光,他从床头拿出手机,食指在沈遥的电话号码上按着,还没按下拨通键,突然电话响了起来,在这窄小的房间里尤为响亮。
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路照停顿了片刻,才把电话接通,低着声音说:“叔叔。”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轻:“这么晚了,没打扰到你睡觉吧。”
“没有。”
那边很安静,大概也是在室内:“听说你去了桐安镇?”
“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照沉默了一阵,不愿多说:“有一些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回来看看,顺便看看老?师。”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只听得见浅浅的呼吸声,好一会,汤越泽才问:“那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路照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床头搭着的风衣口袋上悉悉索索地探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还没有。”
“以前的事情不记得就算了,人都是要向前看的,不记得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汤越泽叹了口气,“以前你过得太苦了,忘了反倒是好的。”
路照按响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突然想了起来,略带迟疑:“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
好一会,那边才应了一声。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没什么重要的,想起来了反倒不好,”汤越泽笑了几声,只是声音有点冷,“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不要再去追究以前的事了。”
路照没有说话,坐在床上静静地抽烟。
“最近头还疼不疼?”
路照如实回答:“不是很严重。”
汤越泽语气开始严厉起来,颇有点长辈的架子:“闲下来了记得去找老严看病,我刚打电话问过了,老?严说你都有好几个月没去了,上次酒会才叮嘱过你,怎么眨眼就忘了,要爱惜身体,知道吗?现在我再不管着你,就没人管你了。”
路照不愿意再谈这个问题,说:“嗯,我先休息了。”
挂了电话后,路照站到窗口,看着远处的月亮,一根一根抽着烟。
手机还在床上躺着,他掸掸烟灰,突然想到,这个时候沈遥会不会正和那个男人也准备休息了,就像以前的他和她一样。
她对那个男人也这么热情吗,也会在攀上顶峰的时候狠狠搂住他的后背,带着哭腔地喊着他的名字吗。
这一夜,地上的烟灰堆了厚厚一层。
第三天下午,路照开车回J城。
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他没有把车开回故宁区,而是直接在沈遥的公寓前停下了。
晚上九点,隔着车窗,他看到沈遥房间的灯仍然是暗的。
她还没有回来。
他坐在车里等,没一阵,突然天上下起了雨,车身被雨点砸得啪啪响,车窗上全是水珠,一条一条的水注滑下,视线里朦胧一片。
冬天的雨,来得莫名,本就阴冷的天气增了一股潮湿感,让人烦躁不安。
路照在车里看着前方,忽而表情凝滞,屏住了呼吸。
隔着朦胧的水雾,沈遥匆匆忙忙地从转角处跑了过来。
她发梢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白色的毛衣被浸了个透,她低着头紧紧盯着地面,脚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走了几步又用手提包举高至头顶去遮挡雨水,却很快放弃了,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路照心里一紧,从车上拿着雨伞迅速打开车门。
他撑着黑色的雨伞快步地往前走着,雨水打在他的裤脚处贴着骨头,阴冷森寒。
显然沈遥也看到了他,她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眼里映着路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