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就是嘴上说几句罢了。
这帮勋贵纨绔子弟能在京城天子脚下横行霸道,除了背景雄厚之外,也有副厉害的势利眼,知道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而林元熙的身份刚好在不用顾忌能欺负一下,但又不能太过分的范围呢。
换做过去的林元熙,要么以牙还牙,要么无视不予理会走人。但现在的林元熙,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份气。
这番冲突最后闹到了京兆府。
亲自将人从衙门领回来的林父脸黑得不行,尽管双方都没怎么伤着,但那些纨绔子弟成天遛狗斗鸡惯了,进京兆府大堂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林元熙不同,他要走正经科举路,与人斗殴无疑会留下污点,影响日后的仕途。
林父恼怒的便是这点,“不好好在家读书,出去胡作非为什么。”
难得狠狠骂了一顿后,林父还罚他跪在祠堂反思己过。沈柔知道此事也是皱了皱眉,哪怕有严父在,她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做什么慈母。在她看来,临近科考会试,林元熙实在不该这般没分寸。
林元熙心中却是颇为不甘,幼时他还在宫中与皇子打过架,不止是陛下笑呵呵的没有半分处罚,父亲也没有怪他,母亲更是各种担心关怀他伤着了没有。
这样的落差待遇,让他心里更加不好受。
经此一事后,林元熙被关在家里,压着他好好读书,专心备考。
然而哪怕有着这一世的记忆学识,林元熙也不是能耐下心来苦读的性子,等到春闱会试之时,果不其然地名落孙山了。林父在沈柔的劝慰下,倒也没有太失望,想着儿子反正还年轻,一次不成,以后还可以继续努力。
谁料林元熙直接扬言要弃文从武。
林元熙急需要迅速建立一番功业来,以抚平心中的落差,他虽不喜科考,但落榜后周围人的反应还是让他感到不快。林元熙又怎么甘于一介四品官员之子的普通身份太久,他试图重建起自己的人脉关系,但他记忆中的好友,这世竟没有几个认识他的。即便是与他有来往的,也不是记忆中那样亲近热络的态度。
哪怕他熟悉这些故交好友的脾性喜好,有意结交,但最终成功的十之一二,其中有的人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在他贵为永宁侯之子的那一世,这些勋贵子弟甚至皇亲国戚,都唯他马首是瞻,对他处处迎合奉承。这一世他身份变了,这些人的嘴脸也全变了个样。
林元熙在心中恼恨这些人的同时,旁人也有注意到他的改变。
对于近来儿子的任性,沈柔实在是头疼不已,若非她试探过一二,确认无误,否则都要怀疑儿子是不是也被穿了。但再想想穿越或重生,不应该是变好么,怎么唯独他变得越发不懂事,高傲无礼。连待父母都没有以往的尊敬,花钱也大手大脚,还来向她要银子。
如果是古代寻常妇人,疼爱儿子也就予取予求,但沈柔不一样。她将那些铺子视为私产,连夫君都被她说服得默认了这点。私是私,公是公,她习惯分清楚。全家人开支都从公中取银钱,连亲生儿子也一样。她还没有大方无私到拿自己辛苦赚的来养全家上下几十口人,还要包括老家的婆婆和大伯一家。
何况林元熙要的不是寻常几十两贴补,而是几百两上千两,说是去应酬结交朋友,沈柔自然是不答应的。若是让儿子习惯了这样伸手要钱,口子越张越大,便是她的胭脂水粉铺子再赚钱,也供不起。
林元熙也没想到,这一世不再是永宁侯夫人的母亲,竟也变得严厉抠门起来了。
他也不想想,他作为永宁侯爱子时,侯府不缺钱财可任他挥霍。尽管沈柔也有开办同样的商铺,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差使手下人去办就好,哪像这一世辛辛苦苦,花费心血经营,与各方应酬打交道。连赚来的一厘一分都珍惜在意。
总之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原本十分敬爱母亲的林元熙,在银钱一事上受挫后,也对母亲沈柔生出些许不满来。
凭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薄人脉,林元熙得以参加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他本想凭借前世的记忆从中接近一些至关重要的人物,比如与他如同手足的十一皇子,也是陛下心中的太子人选。
但不知为何,这一世,陛下迟迟没有立太子。在记忆中这个时候陛下身子已经有些不好了,为安定朝堂便提前定下了皇储人选。
林元熙费心费力一打探,才知道去岁陛下的确生了场重病,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疟疾,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但通过船舶司寻来的洋人,献上一份海外西方奇药。宫中太医经过多番试验最后才敢给陛下服用,最后药到病除,龙体康复。不仅那名洋人得到丰厚赏赐,船舶司还遣商队大量在海外购置,在民间也传开了,治好了许多人,海外西方优秀的医学技术也因此多有传到国内。
陛下身体康健,又正是春秋鼎盛之际,自然没人敢随便请立太子。
也是这个时候,让林元熙发现这一世不仅他的出身改变了,连朝堂上或多或少之处都不一样了,这让他掌握的许多记忆预知都起不了作用。
在这场宴会上,林元熙还见到了如今的永宁侯世子谢琦。他自这一世重生之后,有意无意避开的人。
在他心中,谢琦始终是那个孱弱不堪,资质平庸令他不屑一顾的废物。只是这一世运气实在好,无人竞争占了便宜才当上世子,可他又何德何能撑起永宁侯府,林元熙在心中嗤笑道。
但下一刻,宛如笑话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谢琦在众人簇拥中那样的耀眼出众,气度风范沉稳雍容,如芝兰玉树般,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他想要认识结交而不得近身的十一皇子,还主动向谢琦问好。
身旁有人谈论道,“你难得不知道么,永宁侯世子才学出众,陛下还让他在尚书房担任太傅,教导还未出宫开府的皇子。”尽管尚书房的太傅学士不少,但于名份上,谢琦与较为年少的皇子们都有一份师生之谊。
“听闻永宁侯有意将爵位传给世子,卸甲归田了,只是陛下爱重永宁侯,迟迟不肯准奏罢了。但估计”
“世子才干不凡,永宁侯一向视其为骄傲,便是将侯府提前交到他手上也不奇怪。”
听着众人推崇夸赞的言语,林元熙内心如油锅煎熬般。
整场宴会上,他看着谢琦风光无限,万众瞩目,而自己却被边缘化无人问津。
曾经那么多年,他一直视自己所拥有的理所当然,是谢琦不争气,撑不起侯府,父亲只能选择他。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拥有了父亲的偏爱重视,才有了那一切。
当浑浑噩噩回到家,林元熙又是喝的酩酊大醉,沈柔听后,让下人去煮了解酒汤。半醉半醒间,林元熙见到两世的母亲,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如意处处受挫,竟化作了内心深处的怨恨。
为什么她当初没有嫁进侯府做继室,也让他失去了本该有的世子尊荣,侯府富贵。
折腾了一两年,林元熙仍是一事无成,别说他早早放弃的科举仕途,就是他想的弃文从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以他现在的身份,若是从军,恐怕只能从军营中的普通士卒做起,林家在军队没有多少人脉。
尽管林家有试图求助侯府帮忙,但在侯夫人还有老夫人相继去世后,永宁侯谢绍就卸去了在朝堂上的大部分职务,将爵位传给了世子,带着女儿南下,视察海市和船舶司,许多侯府的人脉势力也转交到了谢琦手中。
林元熙因此见过谢琦几面,谢琦已是天子近臣,在朝堂上待了多年,哪怕林元熙心里的嫉妒怨恨藏得再深,也不免露出一些,令谢琦有所察觉。
他虽然不解这位林家表弟为何对他有敌意,但也是什么仁善到没边的人。渐渐地谢琦便主动远离了一些,他的表兄弟多的是,也不止林元熙一人,哪怕要提携照顾,也不是非他不可。
年近适婚之龄,尽管有位任户部侍郎的父亲,但林元熙本人只有个举人功名,前程未知,在京中不算佳婿人选。林父和沈柔挑来选去,高门贵女不用想了,只能往同等门第人家考虑。
最后定下了一位清贵翰林家的千金。
林元熙却对此忿忿不平,前世他娶的是金枝玉叶,高雅貌美,温柔贤淑的公主。与其相比,这一世的妻子处处落了下乘。然而婚嫁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轮不到他作主。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林元熙处处看新娶的妻子不顺眼,冷言冷语不说,还动辄打骂。
哪怕新夫人性情再和顺,也忍不住在娘家哭诉。惹得本该结为两姓之好的一桩婚事,反倒让两家结下了仇怨。
林元熙陷在怨恨中无法自拔,事事不如意,就肆意发泄到柔弱的妻子身上,但人家也是千骄万宠养大的姑娘,怎能任由他肆意欺辱。婚后不到一年,亲家便告上了官府,要求和离,闹得两家难堪才将女儿带回了家。
林元熙也彻底毁了名声,与仕途绝缘。
多年后,京中还有人议论林家长子不成器,待父母不孝顺,还贪图母亲手里的铺子和亲妹的嫁妆,惹得林尚书夫妇怒极,将其赶出了家门,专心培养幼子,晚年也算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