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在殿檐下避雨是不合礼数的,只是宫女若被淋得浸湿在宫中行走并不好看,也不合礼数,通常便没人来挑这点错。眼下除了顾鸾,还有两个宫女也避了过来,同样是在去用膳的路上碰上下雨又没打伞的。
雨珠滑过金色的殿顶,又抚过檐下的滴水瓦当,一颗颗接连坠落。远处的亭台楼阁被水雾遮挡,变得朦胧不真切,勾起些如梦似幻的回忆。
顾鸾其实是喜欢下雨天的。虽不喜欢淋雨,却喜欢躲在窗前、檐下看雨。
上一世有一天也和今日差不多,她出门走到半路下起雨来,手里又没有伞。正巧身在御花园,就索性躲进凉亭安然看了半晌的雨。
可那场雨下得太久,天地很快被浇透,转而冷了下来。她觉得凉,不自觉地拢紧衣衫,心思也从静心观雨变成了盼着雨停。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雨帘,连身后有人经过凉亭都没注意。
直到他唤她:“阿鸾。”
她转过脸,垂眸福身,他几步走进来:“避雨?”
“是。”她承认了,他就道:“一道走吧。”
当时张俊不在,跟着他出来的小宦官不够机灵,听言微怔:“下奴再去取把伞来。”
“不必了。”他摇头,又跟她说,“走吧。”
那天她就这样跟他打着同一把伞回了紫宸殿。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可她还记得那一天。
记得那一天的雨,记得那一天的人,甚至记得那把伞上的每一缕纹路。
顾鸾一壁想着,一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雨珠落在指尖上,清凉宜人。
“皇上息怒……太后娘娘也未必是想过问什么。”
殿前,皇帝迈出殿门,沿着殿檐走过去,一张脸沉得可怕。
张俊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劝,心里直怪礼部多事。
殿选是在一个月前结束的。这是元章年间的头一回大选,理应多选些人,充掖六宫,但皇上当时没那个心思,自己看都没去看上一眼,只让皇后做主留了两个。
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不管留的多留的少,礼部按规矩筹备册礼便是。
眼下便该是准备着迎那二位新宫嫔进宫的时候。礼部却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多了个嘴,到太后跟前回了话。
太后原不是个爱为这些儿孙事费神的主儿,可眼下事情被推到眼前,她就不得不摆个态度。
主要是只留两个也着实太少了。
楚稷觉得头疼,因为这又是一桩不好解释的事。
他心里存着个“阿鸾”,懒得多选后宫,却也不仅是因着那个“阿鸾”。
在他的梦里除了她,还有不少散碎的片段。他因而看到后宫妃嫔尔虞我诈,许多都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可这种理由,自不能拿来和太后解释。
他不禁心烦意乱,沉着张脸,几步走到殿前檐下的尽头。足下一拐,又往北行。才走两步,楚稷无意识地抬眸,目光却忽而凝住。
几丈外的殿檐那一端,几个宫女正自避雨。一样的宫装,差不多的身形,却偏有那么一道让他莫名觉得不一样。
梦境里的亭中倩影浮现眼前,他皱起眉,清醒地想告诉自己她们并不相似,心里却又总觉得熟悉。
但白日里的玉鸾……
楚稷定神,摇一摇头。
从发钗到耳坠,都是玉鸾与他梦中更为相似。
那种相似一目了然,不似眼前这样,让他自己都说不出道理。
或许是那些梦困扰他太久了,他才会这样看谁都像。
楚稷沉息,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
还有三五步的时候,张俊咳了一声,几名宫女一并回过身,再一并垂眸跪下去。
顾鸾的心弦提起来。在垂眸之前,她明明只看到他一眼,心还是瞬间跳得快了,快到压过耳畔雨声,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原来十七岁时的他是这个样子。
她陪他从中年走到老年,见惯了他的沉稳睿智,眼前的他却截然不同。
他比她印象里俊美了很多,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年少轻狂的味道。一袭普普通通的蜜合色直裾穿在他身上,都透出一股不羁的贵气来。
她觉得意外又欣喜。
楚稷因方才对那背影的迟疑,到底克制不住地扫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他就不由一滞。
这宫女生得好美,宛若玉雕,似画中仙。
但也只那么一瞬,他就克制住了这股油然而生的欣赏。
他不能这样,
他得找到阿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