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鸾不再多言,沏好茶端给他。还有两步远时嗅到酒气,她便说:“奴婢让御膳房上盅醒酒汤来。”
他吹着茶上的热气,听言摇头:“不必,宫宴还没散。”
说完,他睇了眼侧旁的檀木椅:“坐。”
顾鸾福了一福,便去落座,这才注意到隐约传来的烟花炸响声。
她知道,除夕宫宴时的烟花一般是从亥时末刻开始放,一直放过子时初刻。也就是说……
她望向窗外:“快子时了?”
恰此时,钟声“咣――”地撞响。
新年之时,以皇宫四角的钟楼为始撞响钟声,继而渐次击响京中百余钟楼,满城的新年吉意尽会在此时沸腾至顶点,坊间街头在此刻必定人声鼎沸,含元殿里亦会是一片欢腾。
顾鸾侧耳倾听,恍惚了一瞬,继而欣喜便在心中绽开――新年到来的这一刻,他竟恰好是在她身边的。
殿里甚至没有其他人。她重返年少的第一个新年,只与他相伴。
楚稷含笑,眼帘低垂:“阿鸾,新年大吉。”
炸响的烟火声将他的声音镀得朦胧,她浅怔,睡意早已不知被驱到了多远,心跳快了数声,哑了半晌才说:“……新年大吉。”
楚稷清朗而笑,忽而起身,阔步向外走去。
她只觉一切如梦似幻,怔怔跟着他出殿。行至檐下抬头,烟火正在夜幕上炸出片片花团锦簇,一重叠过一重。
她看得出了神,身边的人忽地咳了一声。她看过去,他已收住,探手摸入衣襟,再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枚小小的圆。
好像是一枚银项坠,约莫半寸宽,圆而扁平,银质及佳,在月光下泛出悠悠白光。上头刻着佛家的纹饰,正中央欠着一枚小小的蓝宝,恰是一朵花的中心。花朵的四瓣绽出来,间隔出又各镶一颗更小些的黄色宝石,做工精巧不俗。
楚稷不看她,手在圆形底端一按,圆形弹开,内里竟是中空,置有一截小小的字条。
他复又轻咳了声:“这是……前些日子高僧进宫祝祷时求来的,里面是《楞严神咒》的一段。”
说着手指一扣,张开的项坠在他指尖啪地阖上。
他信手一递:“新年礼。”
顾鸾呼吸凝滞。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银坠,一壁觉得它美极了,一壁又好像从不曾将它看进眼里。她脑海中尽是他,想起他的调侃、想起他的关切,想起她所熟悉的他的每一番模样,心底困惑已久的疑问忽而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该是喜欢她的,他该是喜欢她的。
至少……至少有那么一点对她留了意,便愿对她费些心神,备一份这样的新年礼给她。
她突然觉得先前的万般凶险与苦恼都变得不值一提。
顾鸾怔忪半晌才回过神,手伸过去,带着微不可寻的轻颤,伸向那枚银坠。
在指尖触及银坠的刹那,他却蓦然将手一抬,将它抽走了。
她一下子抬头,心弦紧绷:“皇上?”
楚稷薄唇紧抿:“阿鸾。”
他顿了顿。
“你能不能……”
他又顿了顿。
“朕少个平安结。”
他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完,一股前所未有地紧张漫上心头,他盯着她的反应,一刻也不敢放松。
是的,他在跟她讨东西。
她明明是他御前的人,他却怕她不肯应。
顾鸾迎上他的视线,复又怔了一怔,蓦然绽出笑来。
“奴婢尽快制好。”她垂眸,莞尔应下。又问,“不知用在何出?要编多大?”
“用在……”他立刻搜肠刮肚地思量,旋即便说,“玉佩。”
“朕日常所用的玉佩!”他斩钉截铁,“玉佩上的流苏和络子都已有些旧了。”
“好。”她点点头,“那奴婢明日跟张公公取来,换上新的。”
“好……”他的心弦在这一刻才松下,笑意释然,望着烟花身缓一息。
身边的人轻道:“坠子。”
“嗯?”
“坠子。”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弯弯眉眼里漫开促狭,“不给了么?”
“哦……”楚稷顿显局促,将手一伸,“给。”
“谢皇上。”她抿笑接过,托在掌心里看了看,就直接戴上。
烟花又在天边热闹了一阵。说来奇怪,方才她还觉得这烟花真美,恍然便是她两世里所见的最美景致。此刻却忽而觉得也不过尔尔,稀松平常,远不及她胸前这一枚小小银坠来得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