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昭容复又一拜:“仪嫔娘娘当时不知如何是好,确是与臣妾商量过。臣妾和仪嫔娘娘着人调了档来看……倪氏早年间的档上确是叫倪玉莺,不叫倪玉鸾。后来……是从元章三年六月左右开始改的,按皇上去调人的日子算,该是往前改了一年的,字迹上又做得小心,细看才能瞧出原是描过,这才能瞒天过海。”
“倪玉莺……”舒嫔讶然看她,何美人在旁小声咕哝:“这可是欺君之罪了。”
仪嫔兀自垂泪,膝行上前两步:“皇上!臣妾和昭容妹妹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觉得倪氏已遭废黜,左不过留了条命在,大没必要将她逼死。谁知她竟这样不知悔改,从前便是因毒害大姑姑落的罪,如今还敢故技重施……一朝事发,还要攀咬臣妾!臣妾真是善心用错了地方,才会去接济她!”
顾鸾垂眸看着,心情复杂。
仪嫔做得可真像,大发善心在前、信守诺言在后,活脱脱就是个无辜受害的大善人。
如不是上一世知道些宫闱秘辛,她看仪嫔这样子都要觉得心疼了。
楚稷的目光落在倪氏身上:“押出去杖毙。帮她改典籍的那个,赐死。”
“皇上!”倪玉鸾想要告饶,可哪里还有人肯再听她说话。两名宦官将她押了就往外拖,连喊叫声也很快被堵住。
张俊小心地提醒:“皇上,还有个翠儿……”
楚稷气息稍松,以手支颐,兀自忖度半晌:“还活着吧?”
张俊躬身:“活着,只是昏过去了。”
楚稷笑一声:“仪嫔心善,这宫女就交给她吧。”说着就站起身,“回紫宸殿。”
众妃忙起身恭送,独仪嫔一愣:“皇上?”
那一瞬里,她怕到极致,忽而觉得皇帝知道了什么。
但……不可能。她做得天衣无缝。唯一与她直接有联系的翠儿不曾招供,余下的人都不知背后是她。
可皇帝没再看她,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就此离了殿,独留她心底的疑云起了又散、散了又聚。
顾鸾亦觉意外,跟着楚稷走出好一段,终是忍不住问他:“皇上为何将翠儿交给仪嫔娘娘?”
楚稷嘴角轻扯,不好多言。
在仪嫔被牵扯出来的瞬间,他想起了翠儿是谁。此人在关乎皇长子的一场幻觉里似是仪嫔的人,他再想想先前倪玉莺下毒的事,便更觉仪嫔必不干净。
――一个“大善人”,宫中阴谋却偏偏都和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是她宫中的宫人存了异心,就是她被反咬一口,哪有这样的巧合呢?
只是没有实证,他一时也不好动仪嫔罢了,只得先给她紧一紧弦,再暗中做些安排。
察觉身边的姑娘睁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楚稷不得不说点什么,便将她一揽:“朕只是觉得太巧了,你别多想。”
跟着,又吩咐张俊:“朕觉得安和宫风水不好,你去问问钦天监,有没有这么回事。”
张俊低眼:“诺。”
“若有,就让他们加以修整,将风水正过来。”楚稷又道,“仪嫔,就先般到葳蕤宫去吧。”
张俊无声地再行躬身,便疾步传话去了。
圣旨如此,他必定会先跑一趟钦天监。但钦天监自会体察圣意,安和宫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那句“风水不好”了。
仪嫔,就到葳蕤宫住着去吧。
那是宫中最为偏僻的一处宫室,莫说到紫宸殿,就是去皇后处问安都得行上近半个时辰。
顾鸾望着楚稷,一壁觉得这安排挺好,一壁又实在觉得怪异。
她再度回想起了贤昭容生产那日的事,那天怪异之处也颇多,最怪的莫过于他提前了许多年赐了这贤字封号。
这没道理。她禁不住地在想,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譬如和她一样,也活过了一回?
若是那样,她会欣喜若狂,因为那便证明上一世她倾心于他的时候,他也同样对她动了心。
但,不可能。
因为若是那样,他初时又怎会将倪玉莺看得比她更重?她自问年老之后虽然色衰,却也很有现下的影子。
倪玉莺可跟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过,也罢了。
若是上一世就两厢情愿只是遗憾错过,这一世双双携手重头再来,自是酸甜交集,令人欣慰。可若他并没有,她重回年少时能与他走在一起,那也自有一番欣喜。
不论哪一样,她都喜欢,她喜欢的从来只是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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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宸殿,气氛松快下来。楚稷觉得热,端起冰镇绿豆汤就要喝。送到嘴边忽而想起顾鸾不高兴他刚从外头热着回来就喝冷的,心下一叹,颇是不舍地将绿豆汤递给她喝。
顾鸾看他可怜兮兮,觉得好笑。等他饮下小半盏温茶缓了缓,便径自舀了口绿豆汤喂给他。
这一幕刚巧被进殿来的柳宜看见,柳宜毫不客气地翻了记白眼,满面的嫌弃。
顾鸾见状忙将手收了回来,搁下碗,朝她福了福:“夫人。”
“行了,既然都料理清楚了,我就回家去了。”柳宜朝她颔了颔首,又向楚稷道:“皇上保重,别只顾日日盯着奏章。若再有什么事要臣妇帮忙的,就让张俊去臣妇家中说一声。”
张俊垂首立在旁边,听着这话就想笑。
这些日子他去探望柳宜,十次里有八次都要听柳宜恨铁不成钢地埋怨皇上。如今这一见,却到底还是放不下。
乳母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可以了。
楚稷端正一揖:“多谢姑姑。”言毕又道,“朕送送姑姑。”
“不用不用。”柳宜摆一摆手,“大热天的,都歇着吧。”
楚稷想想,便吩咐张俊:“让他们把马车停到殿门口来。”
张俊应道:“诺。”
平日里,除了帝后车驾以外,旁人皆不得在宫中骑马驾车,能将马车停到紫宸殿前是罕有的殊荣。这话便多少让柳宜觉得神清气爽,她含着笑福了福,就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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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倪玉莺的尸身便被草席一裹,拉出宫去草草葬了。一个冷宫庶人的死在后宫不会掀起太多风浪,翌日天明时众人就好像已然忘了此事,向皇后晨省时又是一片笑语欢声。
聊着聊着,却听皇后提起:“钦天监昨晚来向本宫回话,说天象有变,以致安和宫风水不佳,他们需请高道入内作法再加以修整。”
说着便看向仪嫔:“仪嫔,你只好先从安和宫搬出去了。钦天监办差严谨,此番依着你的八字算了事宜你居住的地方,本宫已让人收拾出了葳蕤宫,你今日便挪过去了。”
“葳蕤宫?”仪嫔神情一滞。
想着葳蕤宫的偏僻,若不是从未与皇后起过不快,她简直要怀疑皇后这是在成心折腾她。
她心下也自是不肯的,可皇后所言却让她不敢反驳。事涉钦天监,她再不甘也不能跟天象对着干。
仪嫔就只得起身应下,还得谢恩。待得从栖凤宫告了退,仪嫔坐在步辇上,终是觉得有些气不顺了。
身边盈月也道:“好端端的……突然让娘娘搬去葳蕤宫,是不是有些蹊跷……”
仪嫔生硬而笑:“既是钦天监说的,纵有蹊跷本宫也问不得了。”
盈月抬头望一望她:“奴婢想着,会不会是皇上那边……”
仪嫔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当即止了音。默然片刻,又说:“翠儿这样留着,会不会不太稳妥……”
“若她平白无故地没了,只会更不稳妥。”仪嫔强沉下一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把翠儿“塞”给她。偏偏她昨日还刚当了一把“善人”,皇上这样做,她留着翠儿心里不安,除掉却更会留下把柄。
所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
仪嫔没法子,只得暂且将这“善人”做到底,不仅好好地请了太医来为翠儿看伤,还在倪氏被拖出去下葬时备了一副银钗给她随葬。
至于那副银钗是真能跟着她入土还是会被谁拿去中饱私囊,她就管不着了。要紧的是她知道现下怕是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必定不能让这些人挑出她的错才好。
可皇上……怎的就疑到她头上了呢?
仪嫔百思不得其解。
她明明安排的很是周全,昨日陈情时放眼望去,在座的皇后、嫔妃们具有所动容,觉得她是遭人陷害。
皇上有什么理由疑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