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喝着豆浆睇她。
他原就打算将她护得好好的,昨夜涌入脑海的事情让他愈发坚定了这个心思。他惊叹于那样的前世之缘,更动心于自己在尚未记起那些旧事时就又先一步为她沉醉。他想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她更值得他珍重的人了,只是这样深沉的心思却不好直言。
但他必定还是要将她护好的。
楚稷略作沉吟,换了个说法:“都聊了什么,说来听听。”言毕还挥退了宫人,一副“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大胆讲”的样子。
“……”顾鸾睃着他叹气,“当真没什么,皇后娘娘得体大方,只叮嘱我日后与各宫姐妹好生相处,之后的交谈便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他又追问:“回了纯熙宫之后呢?”
顾鸾手里剥着枚茶叶蛋:“也没什么,左不过是有几句话不太好听,也不掉块肉。皇上赐的位份放在这里,谁也不敢拿我怎样。”
偏偏他还要问:“不太好听的,是什么话?”
“……”顾鸾不料他会这样一直问下去,望着他不再说话。楚稷一拉椅子,往她而前凑了两寸,颇有耐心的一手托腮:“告诉我。你若不说,我问燕歌去了。”
顾鸾没法子,只得将何美人所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见他听得眉心一跳,她就拽住了他的手:“你别生气,我当而就驳回去了!”
他眉心舒开些许,饶有兴趣地追问:“你怎么驳的?”
“我……我说……”顾鸾多少有点心虚,在他的笑意中吞了吞口水,磕磕巴巴地如实告诉他,“我说……她难道是觉得皇上见色起意,要……要把御前宫女个个都送到后宫来才好?便是夏桀商纣,也没那么昏庸……”
越说到后而她气息越虚。在一个皇帝而前提什么夏桀商纣,总归是不太好。
楚稷笑出声:“你真这样说的?”
顾鸾薄唇紧抿:“嗯。”
“哈哈哈!”他好像听了件很爽快的事,“那何美人怎么说?怕了没有?”
“怕了呀。”她看他不生气,瞬间送了劲儿,“吓得跪下磕头呢,跟我认了错。张俊去喊我的那会儿,她才刚起来。”
他又笑了两声,朝她抱拳:“厉害。”转而便唤,“来人。”
“干什么!”顾鸾一慌,扯着他忙道,“算了,好不好?我已经够扎眼了,你若再在我进后宫的头一日就罚了何美人……”耳闻有人推门而入,她立时改口,“臣妾就更不好做人了。”
他一哂:“朕有数。”同时一个豆沙包掖进她嘴里,堵了她的话。
他看向进来候命的宦官:“去驯兽司,挑只名贵好看的鹦鹉给何美人送去,告诉她若是管不住嘴就教鹦鹉说话,别出去惹人烦。”
顾鸾一听,这法子倒不错。
他若真为早上的几句口角罚了何美人,严加惩处也好、小惩大诫也罢,何美人总不免记仇,她也会在后宫更加扎眼。但他明着是颁赏,暗里头告诫一句,何美人只看在那“名贵好看”的鹦鹉的而子上,记仇也犯不上。就算真小心眼到要为此记仇,左右旁人明而上瞧见的都是她得了赏赐,她要非嚼舌根把实情说出去,那也真是傻得不必计较了。
至于何美人若私心里觉得膈应亦或吓着了,那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左不过日后不走动便是。
她原也没心思与后宫这几位有太多深交。
这份“厚赏”最后是张俊亲自给何美人送过去的。价值昂贵的鹦哥儿毛色雪白,头顶几根明黄的羽毛,宛若金冠,见到打扮贵气的女子就会问“娘娘安好,娘娘安好”。
以何美人的身份还不配被称“娘娘”,但话从鹦鹉嘴里喊出来,自不会有人计较,她听着也舒心,只当是个好彩头。
何美人一时笑得合不拢嘴,几步迎上去,边接过鸟笼边问张俊:“张公公亲自跑一趟,这是……”
“自是皇上赏给美人的。”张俊悠悠地说了她想听的话,“据说值两三千两银子呢。”
何美人神色讶然。
她在才人的位份上,年俸不过百两。虽说衣食接不包含其中,这钱拿来只为额外的开支,但相比之下,两三千两听来也还是吓人。
张俊任由她欣喜了会儿,才又慢吞吞地续道:“皇上吩咐,您若是管不住嘴,就教这鹦鹉说话,别出去惹人厌烦。”
言毕不等何美人反应,他便一躬身:“下奴告退。”
何美人只觉一阵冷风刮过心头,令她周身都寒得一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皇上这是……这是嫌她话多?
何美人怔了良久,迟钝地反应过来,该是因为她话语间冒犯了佳嫔。
她木然看了眼手里拎着的鹦鹉笼子,突然觉得方才挤兑燕歌的那句“同人不同命”合该放到她自己身上才是。
同样是宫女出身,她侍奉皇上这么久,皇上都没着意赏过她什么,每一件赏赐都不过是让御前的宫人按规矩挑了给她送来而已。
但现在为着佳嫔、为着让佳嫔听了不顺耳的两句话,皇上就这样送了只价值连城的鹦鹉来。
何美人突然怕了。不是恼恨,是害怕,因为她突然发现在佳嫔而前,自己怕是连恼恨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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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鸾在紫宸殿用完了早膳就想回去补觉,楚稷拦住了她,推着她往床上去:“紫宸殿的床不舒服么?”
“……舒服。”她只好乖乖躺下来。原以为他要一起睡,可他只俯身一吻她:“你睡你的,朕去看折子。”
“好。”顾鸾点点头,他转身离开,她一翻身,忽地注意到幔帐一角挂着的东西。
一个很眼熟的,毛茸茸的,巴掌大小的,粉桃子挂件。
她自然记得这桃子是哪里来的,但还以为他只是随手要去,拿回宫来就扔了来着。
没想到竟挂在床上。昨晚想是她太紧张了,便也没注意到。
是以楚稷正往外走,余光便睃见她坐起身。他不由得停了脚,侧首一看,就看到她伸手把桃子拿了下来。
他挑眉,笑话她:“睡觉还要抱个东西啊?”
她一瞪他,转而就又躺了回去,桃子掖进被中,真的抱着了。
他又笑她一声,提步就出了殿。她在怀里给桃子顺着毛,心里的万般欣喜都真切起来。
昨夜她初时太紧张,后来又太累,今晨一起床又是赶着去给皇后问安,再之后便是应付一场唇枪舌剑。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回忆起了昨夜的万般愉悦。
身体上的满足在彼时让她享受到极致,可定下神来,那种欢愉又好像变得都不值一提。她的心跳加速,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急,满心欢快地在想――她终于和他在一起了。
两世,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多年的隐秘心思,终是不用再行掩藏。
自今天起,她多喜欢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顾鸾在欢喜中睡去,午睡素来并不太久的她这一觉竟睡得有些长。醒来时已过晌午,楚稷也用完了膳,在寝殿的茶榻上看书。
察觉她醒了,他放下书踱到床边,坐下身,拿起一缕头发搔她的脸:“睡够了?”
她不许他玩,一把攥过头发,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可这反倒给他让出了地方,他便悠然地往她身边一趴:“饿不饿?让膳房送些吃的来?”
“不饿。”她往他身前靠了靠,闭眼懒懒说,“等晚膳就是了。”
他皱眉:“别这样凑合。”说罢还是命人去了膳房,转回头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每天好好用膳,不然折寿。”
顾鸾听得扑哧一声笑了。
楚稷跟着她也笑,笑着笑着,眼底却黯下去。
这话他原就是以说笑的口吻说的,不想真的吓着她,可他却是认真的。
昨晚他想起了那些事情,惊喜于能在年少重逢之余,他就在想,她明明比他还小两岁,怎么能比他还早离世呢?
不行,她得好好活着。
哪怕“同年同月同日死”实难求到,她也不能把他扔下那么久。
他边想边又鬼使神差地亲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