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吸了口凉气,顾鸾抬眸看看,蓦地靠近楚稷,紧紧将他胳膊抱住。
楚稷原正想事,忽觉寒意逼近,低笑一声,翻身就拢住她:“是不是这两天的传言不太吉利,弄得你阴气都重了?”
她扑哧一声,冰冰凉的手往他衣襟里探。
他一把抓住,在手里攥着,又说:“我说真的,此事欠妥。办之前原该先传钦天监来问问,不知会不会造口业。”
顾鸾哑了哑:“皇上这么信这个?”
“……也没有。”他不知该怎么说。
上一世他原是不太信的。可想着临终之时心愿未了就能重活一回,便不得不信了。
顾鸾的想法却不同。
她想重活一世这种事都能发生,可见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都有神明了,神明难道还不懂她做这些是为了主持公道么?
“没事的。”她安慰他,脑袋拱进他怀里,“若能将幕后主使抓出来,六宫都安稳,必能积德!”
他锁眉沉吟,心下仍有动摇。她仰头看看他,美眸一转,突然拈起腔调:“便是不能积德,也不必怕什么阴气。只消皇上多来看看臣妾,什么阴气驱不散呀――”
她有意捏着嗓子,听来矫揉造作。
还没说完,楚稷就被激得一股恶寒,龇牙咧嘴地看她:“哪学的鬼话!”
说着他伸手,一把挠向她腰际。顾鸾慌忙闪避,却被他搂着躲也躲不开,转而又觉他腿也箍过来,顿显惊恐,奋力挣扎着嚷嚷:“我错了!”
楚稷不理,无情无义地一味挠下去。顾鸾原就怕痒,被挠得绷不住地大笑,笑音又染上哭腔,不助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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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仪嫔已喝了两碗安神药,还是睡不着。
宫里的传言令她不安。皇帝没动静,她一再安慰自己或许并未查到什么,终还是心神不宁起来。
再有,佳嫔……
她是想要佳嫔的命,可她没想到佳嫔瞧着一个温温柔柔的人,竟能在圣驾跟前一头撞死。这个死法一想就触目惊心,圣上心惊之下必定大为光火,不知会如何彻查。
况且,她还听说御前宫人不仅围了驯兽司,还将自驯兽司到竹园的宫道都安排了人手。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那条路不算太短,马又只是从那宫道上路过,没想到御前行事竟能严谨到此等境地。她越想越是慌神,辗转反侧到后半夜,终是喊了人:“盈月!”
“娘娘?”盈月应声而入,手里掌着灯。
仪嫔烦躁不安地坐起身:“贤昭容情形如何了?可咽气了么?”
“……不曾听说。”盈月低着头,“可这都好几日了,仍醒不过来,可见情形不好。况且……还有咱们的人在跟前盯着呢,娘娘安心吧。”
仪嫔紧咬下唇,坐在那儿沉吟了半晌:“明日你再去问问。还有咱们在驯兽司的人,你现下可还说得上话?”
“说得上。”盈月回道,“御前只围了柿子所在的那一方院子,他不住那儿。”
“好。”仪嫔点点头,“明日递个话过去,让他寻个机会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别露了马脚。”
仪嫔想着,只消驯兽司那边查不出端倪,宫道上的异样便是被觉察了,罪证也连不上。
永宜宫中,太医们又在贤昭容的卧房里熬了一宿。
贤昭容身份不高,亦不得宠,他们原未料及皇上会为了贤昭容的伤这样上心。几日来,进出永宜宫的太医足有几十位之多,院判王之实也被圣上下旨调来亲自坐镇,殿中侍奉的宫人不知何时已都换成了御前差来的人。如此阵仗,让原本不太上心的太医们也提起了心弦。
临近天明,王之实又亲自来施了一回针。他退出卧房时,几位在外屋暂歇的同僚都看过来,起身急切询问:“大人,昭容娘子如何了?”
王之实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吁了口气:“暂且退烧了,应无性命之虞。”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大人!”几人疾步跟上去,官职高些的那个伸手一拦,满面的难色,“这……这光是无性命之虞不行啊!大人您看她究竟能醒不能?若是能……醒来情形又如何?”
王之实沉了沉:“你也知道,贤昭容是伤了头脑。往后的事情都不好说,咱们姑且先为她好好医治吧。”
语毕,他就提步走出了房门。屋外正值晨曦破晓之时,晨光穿过冬日的浓云洒下来,却不够烈,夜半弥漫的冷雾尚在,王之实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总觉得他现下做的事会遭报应!
王之实是受过允国公府的恩惠的。
他家里原是穷苦人家,只凭祖传的半吊子医术勉强糊口。可他不甘心,便趁年轻气盛时离了家出来闯荡,立志要在京城立稳脚跟。
可还没到京中,他就被人偷了盘缠。一连饿了几日,最后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寒冬清晨,他昏死在了一个豪门大户门前。
那个时候,如今的老允国公还年轻,刚刚承继爵位。下朝回府时看见他,就让人将他带进了府去。救了他一命,让他在府中安养了多日,临别时还以银钱医书相赠。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王之实当时便立下过重誓,若来日允国公府对他有所求,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现如今,几十载过去了。他苦尽甘来终有所成,熬成了太医院院判,允国公府从未对他开过口,只在逢年过节时有些走动,偶尔也闲话昔年的旧事。
君子之交淡如水。王之实原以为,这样的君子之交会维持一辈子。未成想允国公的孙女入了宫,头一件事便是提起他昔年的誓言。
最初的时候,她是同他要了些研磨得极细的火石粉末,又询问了何样的香料能遮掩火石的味道。他依言照办了,自欺欺人地想自己并不知仪嫔要拿这些东西去做什么,也说不上助纣为虐。
可这回,仪嫔要他取贤昭容的命!
他还记得自己离家时的那份心:除了光耀门楣,也想行医救人。
现下他确已光耀了门楣,曾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家子都搬进了京中的大宅子里,夫人还得了诰命。
而他,却因着昔日的重誓要被逼着害人了。
所谓医者父母心,已几日过去了,他都下不了手。再想想贤昭容还有个尚不满周岁的孩子,他愈发觉得这事只消做了,便要天打雷劈。
他只得拖着,既不让贤昭容死也不让她醒。可他心里也清楚,总这般拖也不是办法,仪嫔那边必会步步相逼。
王之实受困于此,一筹莫展。只恨自己当年热血上头起的誓太重,押上了阖家性命。早知有这么一天他只拿自己的命立誓就好了,一把年纪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王之实边走边叹息,在宫道上转过一道弯,突然被一道人影拦下。
王之实抬眸一看,僵笑拱手:“盈月姑娘。”
“大人安好。”盈月款款福身,“娘娘让我来问问大人,事何时能成?”
“……别急。”王之实摇头,故作镇定,“这种事要做得周全,就急不得,突然暴毙必定会露马脚。”
与此同时,驯兽司的一方院子里,被差来把守的宫人们无所事事地四下立着。
张公公让他们来此处看着,几日下来却未见有什么异样。这院子前后还通向别处,他们也不能阻着人不让进出,只是每每有人要经过都需盘查一番,差事既繁琐又无趣。
“行,那我回去了,改天去我那儿吃酒!”东边的一间房里,有个宦官出了门来,他是片刻前过来走动的,把守此处宫人看过腰牌,见是驯兽司内的人,就让进去了。
眼下这人出了屋,神色倒也如常,目光睃了一圈见只在门口有两个宫人守着,就状似悠哉地往院角踱去。
院门口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着他移,见他到角落处蹲下身,手往泥地上探去,二人相视一望,走向那边。
角落处的那人状似专心致志地扒拉着泥,余光不动声色地盯着地上渐近的影子。很快,肩头被人一拍:“干什么的!”
“啊?”他转过脸,愣了愣,即道,“哦……我早些日子得了两颗花种,顺手在这角落里种下了,也不见发芽,挖出来瞧瞧怎么回事。”
说着右手一托,手里果然有两颗沾着泥土的花种。
二人不约而同地上前半步,垂眸仔细瞧了瞧,即道:“快走。近来是非多,少往这边来,别平白惹了事说不清楚。”
“哎……是。”这人应着话,眼中有几许迷茫。就仿佛只是个寻常宫人,对近来的种种传言略有耳闻,却又并不清楚。
朝二人作了个揖,他提步就要走,背后的房里却忽而传出个尖细的长音:“站住――”
三人俱一滞,都僵住身形。门内踱出一宦官,瞧服色身份也不低,睇了眼已走出几步的那个,又瞧瞧面前的两个手下,抑扬顿挫地讥嘲:“就你们这样当差,在张公公手下待半天就得被打死。”
二人屏息垂首不敢言,这宦官好整以暇地又睃了眼适才挖花种的那个,面无表情地一声轻笑:“带他进来,让我好生瞧瞧。”
“诺。”二人一应,刚要上前,就见那位有些慌了:“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