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沉吟了会儿:“太医真说你胎像好?”
“真的呀。”顾鸾浅怔,“怎么了?”
“我瞧着你这肚子……总觉得比寻常七八个月的身孕要大些。方才坐着说话还不太明显,躺下就看得更分明了。”顾夫人边说边翻过身,面朝着她,露出忧色,“我知道宫里吃得好,孩子大些也应当的。但可别弄得个胎大难生,那你可就要遭罪了。”
其实不止是遭罪。顾夫人怕吓着她,话说得委婉了许多――倘使真是“胎大难生”,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略作沉吟,顾夫人又问:“产婆可都备妥了?”
“备妥了。”顾鸾点点头,“御前的张公公去挑的人,皇上又亲自将典籍过目了一遍。都是家世清白可靠的,您放心。”
顾夫人犹自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椒房殿里,皇后原也有心睡上一觉以解连日颠簸的疲乏,听宫人进来禀了话却睡不着了,沉着脸坐在茶榻边,一语不发地喝了半晌的茶。
景云立在旁边,腹稿打了许多遍,才敢不疼不痒地劝上一句:“娘家人进宫来陪产,原就是有例可循的。佳妃的爹娘虽身在河南,离得远些,但既是受诏而来便也不算坏了规矩。”
可皇后说:“这个本宫也知道。”
景云滞了滞:“那您又何必不高兴呢?”
皇后黛眉浅皱:“佳妃是御前出来的人,行事素来是有分寸的,宫里的事她都看得明白。本宫怀着永昌的时候,为做后宫表率,没有大费周章地让母亲进宫,便是贤昭仪也看懂了,只字未提让娘家人进宫之事。如今,佳妃反倒不懂了?”
景云一愣,不料皇后会挑佳妃这个错处。
略作思忖,她只得顺着皇后的话说:“佳妃娘娘是该懂的。可也或许……是私心占了上峰,实在思念家人便顾不得那许多,就还是让顾夫人进来了?”
皇后的脸色仍不太好看,又抿了口茶,重重缓了一息:“但愿如此吧。”
倘若真如景云所言,她便不会跟佳妃计较。一入宫门深似海,思念家人终不是什么错处,佳妃又有着身孕,她身为皇后也该照顾有孕嫔妃的心思。
但她只怕佳妃是有意耀武扬威。
近来她总是这样紧张,从前不曾有过的刻薄时不时地涌出开,止也止不住。
经过几次之后她就慢慢地懂了,嫡妻与宠妾就是难以相处的。即便她无意争宠,却挡不住宠妃想与她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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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在惬意中过得很快,顾鸾与母亲一起在清心苑附近走了走,回来后又带母亲去瞧了瞧柿子。
清心苑里也是先一步为柿子砌了马棚的,它却自在惯了,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爱在马棚里待着,就慢悠悠地绕着后院溜达,熟悉新的“领地”。
顾鸾带着母亲去找它的时候,它正悠闲地在后院的湖边饮水,顽皮起来一头扎进瀑布,鬃毛都被打得湿漉漉地,它又飞速一抖,甩得水珠四溅。
“柿子!”顾鸾唤它,它转过脸,视线定在旁边的陌生人身上,认真地看了看。
接着,它好像很快认定了顾夫人是“自己人”,踏着小碎步一颠一颠地跑到顾夫人跟前,二话不说就把湿漉漉地大脑袋往顾夫人怀里拱。
“哎哟!”顾夫人吓得一躲,发觉它只是在耍赖就笑了,伸手揉它的毛,“这马怎么……怎么……”
怎么养得跟狗似的!
顾鸾看着柿子发笑,抬眼间看到一道人影在假山边探头探脑,认出是张俊,就跟母亲说:“张公公来了,您等一会儿,我去问问他什么事。”
“你去吧。”顾夫人笑道,顾鸾朝张俊走去,行至近前,张俊一揖:“娘娘安好。皇上差下奴来问问,他晚上若要来用膳,可方便么?”
张俊边说边遥遥地扫了眼顾夫人。顾鸾自知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面露愧疚:“你跟皇上说,我今晚再跟母亲用个膳,让他晚些过来吧……”
“好。”张俊一揖,这就告了退。又过一个多时辰便是用晚膳的时间,顾鸾传了膳和母亲一起用,清心苑中的膳桌是四方的,靠在窗边,从窗户望出去正好是后院。顾鸾无意中往窗外一瞧,一眼看到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嗤地笑了声:“别耍赖,一会儿拿苹果给你吃。”
柿子好像听懂了,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马蹄往天上蹬一蹬,很高兴的模样。
是以用完晚膳母女二人又一道去喂马,柿子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讨好顾夫人,惹得顾夫人看着它就绷不住地总想笑。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两人一马在后院的廊下乘着凉,张俊又来了。
这回顾鸾没能提前看见他,他便直接上了前:“娘娘、夫人。”
二人皆回过头,顾夫人浅怔:“公公有事?”
“这个……”张俊朝顾鸾一揖,神色稍有些不自然,“皇上说……他想过来跟您用个宵夜,行吗?”
“……”顾夫人看向女儿,神色间多有些诧异。顾鸾面色紧绷,也不好跟她解释他们两个素日有多黏糊,就跟张俊说:“那我去清凉殿吧。”
“不必了不必了!”张俊连连摆手,“皇上专门吩咐了,让您好生歇息。若您方便他就过来,不方便就罢了。”
顾夫人复杂的神色在二人间一荡:“皇上这是怕臣妇不自在。”说着就朝顾鸾欠了欠身,“时候也不早了,臣妇便先回房歇息,娘娘也早些歇着。”
“娘……”不等顾鸾把话说出来,张俊就笑容满面地一揖:“谢夫人体谅!”
“公公客气了。”顾夫人边说边摆摆手,就径自回了前院的厢房,顾鸾看向张俊,压着音抱怨:“他干什么呀!”
张俊盯着地:“皇上说他鲜少这么成日地见不着您。”
顾鸾:“晌午到行宫时不是还说了话!”
“那也就说了那么两句话。”张俊扯扯嘴角,伸手,“下奴扶您回屋坐着,再请皇上过来?”
“……”顾鸾无奈地看他一眼,“我这儿有燕歌,你去吧。”
“诺。”张俊长揖告退,飞快地往清凉殿奔去。
过了不足两刻,楚稷就到了。顾鸾估量了一下从清凉殿过来的距离,心知他走得急,忙将案头的冰镇酸梅汤端给他:“哪有这么急,弄得跟几年没见了似的。”
楚稷饮了口酸梅汤,不满地挑眉:“见了你娘就不要我了?”
“这叫什么话!”顾鸾瞪他,瞪完就憋不住地笑了,拉着他的手去落座。
二人一道用了宵夜,沐浴之后躺到床上,楚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声不吭地靠近,把她搂住。
顾鸾斜眼瞅瞅他:“好热。”
他闭着眼,装没听到。
她稍稍凑了凑,亲他一下:“我这不是刚见到我娘一天嘛,又没真忘了你。”
楚稷眉宇深锁:“算来你娘还要在宫里待上月余,唉……”他长声叹息,“我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噗!”顾鸾喷笑,撑着腰翻身,伸手环住在他颈间,“你最好啦!委屈你自己也要顾着我,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楚稷睁开一只眼,眯着看看她,又阖上。
“那还不亲我一下。”他不咸不淡。
顾鸾抿抿唇,挪近,深吻下去。
他阖眸冷淡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笑音在他喉中漫开,他扶着她翻过身,还以一个悠长而放肆的吻。
顾鸾任由他嚣张地入侵她的唇舌,好半晌他才松开,含着笑抚一抚她的额头:“睡吧。”
“嗯。”顾鸾安然闭眼,不多时下意识地伸手,习惯性地将他的胳膊抱住。
楚稷慢悠悠地问:“不嫌热了?”
她没说话,只抱得更紧了些。
是夜,顾鸾罕见地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到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宫里很有几位皇子公主降生时“胎大难生”,大多落了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那时候,她没太拿这些当回事,只在尚宫局里按部就班地忙着置办丧仪,最多慨叹两句世事无常。
但现在,这些场景重现眼前,伴着母亲的那句“可别弄得个胎大难生,那你可就要遭罪了”一起,搅得她恐惧蔓生,难以安宁。
临近天明,楚稷在不适中醒来。
初时只觉得手被被褥沾得潮乎乎的,只道是天热出汗,细一感觉却又不热。
接着,他更清醒了两分,手掌张开一摸就觉褥子已湿了大片。
他蓦地坐起身,揭开被子一看:“阿鸾?!”
顾鸾被这声唤惊醒,从梦境纠缠中刚睁开眼,就见他已翻身下榻,疾步跑向殿门:“快,传太医来!”他朝门外喝道。
顾鸾正自愣神,一阵搐痛忽至。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怕是已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