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那本书里,燕琢安不该是这样的,他是张扬肆意的,是好战好斗的,是野性难驯的。可洛知粟只要想着,现在的燕琢安以后会变成那样的一个人,就觉得心酸,他尝尽冷暖,受尽了白眼和嘲讽,几乎要被百姓们的失望击垮。
可最后,他回来了。他冲破别人都看不到的枷锁,舍弃昔日的荣光,忘却曾经刻骨铭心的背叛,穿着铠甲,握着银枪,又一次的回到了战场上。
燕琢安这个人,太苦了。
洛知粟现在想起他,都是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半死不活的模样。
天黑了,院子里亮起了灯笼,一个个光点为洛知粟照亮了一条回去的路。他慢悠悠的走着,绣着红色锦鲤的黑履无声的踩着青石板上,映在身后的影子长长的,那是另一个他,数千年前的他。
曾经的他成为了自己的影子,现在的他,是生活在大启的洛知粟,一个商贾之家的嫡长子。含着金汤匙出身了大少爷,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物。
这个出身很好,即使那个作者为了写他攀附权贵,给他安了个商人之子的身份,他也觉得好。这一辈子被那么多人珍视着,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碌碌无为的二十多年,真的就像是影子一般。
居无定所,身无家,魂无家,在广袤天地间飘荡的影子。
天已经黑尽了。
小丫鬟手脚勤快的点燃了蜡烛,罩上米白色的粗麻布灯罩,然后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她没有试图和燕琢安交谈,也不敢和燕琢安交谈。
燕琢安躺在床上,月亮门上的帘子一层又一层,阻隔着他的视线,看不清外间的一切。洛知粟出去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鸿鸣院虽说不大,可他是燕府嫡长孙,他居住的院子必定是同辈里最好的,鸿鸣院胜在精巧。这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完美的设计着,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翠绿的竹林沙沙作响,高大的桂花树独辟一方天地,小池塘里有羽毛斑斓的野鸭,最后面的空地也被翻出来栽种花草。
燕琢安怕洛知粟找不到回来的路。
鸿鸣院一开始到处都是灯笼,许许多多的灯笼同时点亮,有的挂在回廊上,有的挂在屋檐下,有的掩在林中树间,是鸿鸣院独有的美景。从府中高处的楼阁看下来,这一方小院灯火辉煌,美不胜收。
只是自燕琢安不良于行后,他就叫人撤了院中的灯笼,只留下一小部分,让人勉强能视物。
“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春枝恭敬的行了礼,然后轻声问道。
燕琢安清了清嗓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王爷,刚过亥时。”
已经亥时了,燕琢安闭着眼睛仔细的听着,还是没有脚步声。他已经这么听了很久了,一直没听到属于洛知粟的脚步声响起。
他的脚步声是慢的,缓慢而平稳,优哉游哉的,好像做什么都不急不缓的。和院子里的丫鬟们不一样,和府里其他人的脚步声也不一样。
那是他两年来,听到过的,最让人安心的脚步声。
“你召集院里的小厮,找找王妃。”
“是。”
春枝带着人找到洛知粟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小亭子里,亭子四面的竹片卷帘被放了下来,外头再挂上一层精贵的白色薄纱,在夜间轻轻扬起。洛知粟坐在又冷又硬的凳子上,趴在小圆桌上打瞌睡。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明明看着快到了,可就是怎么走都找不着路。走的脚都疼了,还是没找到,索性就不找了,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说。想着等天亮了,到时候遇见了人再一起回去就是。
原本这么想的好好的,可当一堆人围着他嘘寒问暖的时候,洛知粟才发现自己在小院里迷路这个操作是多么的智障。
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堆人围着你,生怕你出事。
洛知粟真的无话可说,他尴尬癌又犯了。
回到屋里后,洛知粟坐在桌案前检讨自己的智障行为。正在出神,就听见燕琢安咳嗽了两声。
洛知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起来了,他生怕里间的窗子没管好,再把燕琢安吹出毛病,这两天,着实是冷了。
“王爷,你没事吧?”
窗子是关好的,被子也够厚,等燕琢安睡着了,再把雕花大床的窗帘放下来,保证密不透风,半点凉风也进不来。
“没事。”燕琢安纠结了好一会,还是问了一嘴,“怎么现在才回来?”
“……没什么,我在院子里多逛逛。”洛知粟实在是没脸说出自己迷路的事情。
燕琢安:“鸿鸣院虽不大,但是构造比较复杂,你平时出门多注意。院里的小丫鬟经常迷路,院子里池塘也多,多注意点不是什么坏事。”
他低着头,半阖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嗯。”洛知粟受宠若惊,燕琢安居然好好的跟他说话,还让他小心,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出去吧,早点歇息。”
“嗯,王爷你也早点睡。”
榻上放着一床干净的被子,是素净的绿底白花,盖在身上暖洋洋的。洛知粟裹紧了被子,穿越的惶惶慢慢的散了干净。
没什么大不了的,燕琢安从云端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好,还是要做一辈子的废人,可即使这样,他也活着。他都还在坚持,那身体健康,有吃有睡的洛知粟又有什么不能坚持的呢?
大家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