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很重,洛知粟身上出了一些汗,细密的汗裹在一层叠一层的衣裳里,很不舒服。他心里也有了气,冷着一张脸试了试水温,就开始爬上床给燕琢安脱衣服。
“洛知粟!”
燕琢安狠狠地看着他,一双眼红的吓人。
他枯瘦的脸因为愤怒扭曲着,因为羞恼涨红着,双眼中的寒芒像是千里外苦寒战场上染着血的利剑,想要将洛知粟挫骨扬灰。
羞耻与不安被愤怒压进了小小的角落里,燕琢安只觉得恼怒,被违抗的恼,被看轻的怒。像是胸中盛着一团火,那团火有燎原之势,将燕琢安的理智焚烧殆尽,说出口的话变成了锋利的刀刃,一刀刀的,将洛知粟伤的遍体鳞伤。
“你何苦管本王,就算是本王死了,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妃。反之,就算本王活着,也远远不能给你半分庇佑!当了王妃还不够吗?你们还想要什么!本王没有了,本王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要什么,本王都给不了了。”
燕琢安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变成需要用言语充当武器的人。像个阴险狡猾的小人,当危险来临时只有用言语胡乱的攻击着,试图缓解自己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洛知粟的手顿了一下,他粗鲁的扒开了燕琢安的衣服,冷笑着说道,“王爷真是好大的威风,与其说那些不着边际的,不如说些实际的。我从未想过受王爷庇佑,若说所求,不过是希望自己住的,不是死过人的院子。”
“可惜了,本王是活不久的。苦了王妃了,不光要住死了人的院子,还得一步不离的伺候着本王这个将死之人。”燕琢安压下喉间的痒意,和洛知粟你来我往的过着招。
最能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待片刻后,又是无尽的恐慌。还有不得不强撑下去的言语交锋,他不能示弱,这是他仅有的体面了。
洛知粟被气的头疼,他不说话了,把干净的帕子沾了热水拧干,然后爬上床跪坐在一边给燕琢安擦洗。
“王妃费心了,洛府大少爷这样的小厮,本王是用不起的。洛府也是狠心,将自家大少爷……”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湿答答的帕子打的失了神。
那帕子沾了水,打在身上格外的疼,还把床上溅的到处是水。燕琢安扭头,就看见洛知粟站在床边,冷笑着红了眼眶,他磨牙凿齿的说道,“府中的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既然王爷说了用不起,那往后,王爷住王爷的,我住我的。若非王爷薨逝,还是不要凑在一处彼此嫌恶了!”
洛知粟即使气急,也还是留有余地的,他将“薨逝”两字念的轻浅,倒是恶狠狠地说出了“嫌恶”。
他也不想这么说燕琢安,可是话赶话的,也就说出来了。
洛知粟说罢转身离开,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喘息的声音,还有一些别的动静。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嫌弃自己心软,一边嫌弃燕琢安不识好歹。
燕琢安吐了血,艳红的鲜血再一次染红了他那张瘦弱苍白的脸。洛知粟又想起了昨晚两人一起撑着的那段时间,明明没过多久,可他就像是和燕琢安度过了一场很大的浩劫。
像是隔着生死,远远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将这个人记在了心底。无关爱恨,只是对生命的敬畏,对燕琢安的敬畏。
燕琢安看见洛知粟去而复返,粲然一笑,配上那粘稠的鲜血,说不出的渗人,“怎么了,王妃莫不是算出了,本王大限将至?”
“王爷,少说些吧,”他用帕子擦干净了燕琢安身上的血迹,嘴巴嗫嚅着,他的嗓子有些涩,那声音听起来喑哑极了,很是疲惫的样子,“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少说些。日子还长着呢,我心里从不曾对王爷怀有恶意,王爷也不必将我当成死敌。”
燕琢安不说话了。
他靠在床上,嘴里是浓重的血腥气,他眼眶有点红,不知是因为洛知粟的话,还是因为他的举动。沉默了许久,那方帕子在脸上轻柔的擦拭着,身旁的被褥承受着一人的体重,时而被压扁,时而又蓬起。
“本王没用,劳你多费心了。”
他的声音很小,可是洛知粟听到了,或许是迟来的委屈,还是别的什么,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洛知粟趁他不注意擦了眼泪,笑着说,“没事的,我该照顾你的。”
之后燕琢安就没再闹事,老老实实的任他摆弄,也没说出半个伤人的字句。
他瘦的吓人,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看起来就像是骷髅上附了一层皮。洛知粟沉默的擦洗着,换了两道水,然后给他穿好衣裳,唤了丫鬟小厮进来更换干净的被褥。
“王爷太瘦了。”
燕琢安没说话,对着洛知粟苦笑了许久,终是没有开口说话。洛知粟摸了摸他的脸,故作开朗的说道,“没事的,等病好了就会好起来的。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王爷往日的样子呢,待王爷好了,耍枪给我看,如何?”
洛知粟不停地给燕琢安洗脑,一遍遍的告诉他,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不希望病痛将燕琢安折磨成一个阴翳沉默的人,也不希望他最后的释怀是在病痛中感悟的,没有选择,所以只能释怀。
他希望,燕琢安能一直怀有希望,他能一直当那个骄傲的常胜将军,当天下百姓心中的战胜燕王。
“好。”燕琢安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洛知粟眼中的光芒太盛了,那样明媚的光,不该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或者说,不该出现在现在,若是再提前两年……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没有什么若是。
洛知粟觉得这样很好,他和燕琢安,都是困在鸿鸣院的鸿雁。这一方小天地将它们禁锢,所以他们得彼此依靠、扶持,然后合力飞出这方小院子。不然往后漫长的日子,待在这里和□□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