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吃的是粥。粥里加了鱼肉,鱼肉碎在了粥里,鲜香可口,一点也不腥。还撒了枸杞,枸杞是红的,在白粥里,就像是雪地里的花一样。”
“还炖了鸡,鸡肚子里塞满了药材,是慢慢炖出来的,鸡肉软烂,药材也不苦。”
洛知粟将手放在燕琢安轮椅的扶手上,侧过头看他,带着笑意的问道,“王爷,尝一些吗?那粥素得很,王爷是可以吃的。”他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扶手上的兽皮,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燕琢安本想拒绝,一转头,便看见了他眼中的泪,泪水晶莹,将那双本就清澈的眸子衬得越发明亮,似远方的霞光,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落在这人的眼中。也为了,让他将这样一双眸子,记在心里。
他还是点了头,然后目送着洛知粟去给他热粥。
院里都是雪,树上是雪,白雪满枝头,不见满院青翠意。地上是雪,满地铺银霜,不见故人来时路。石桌上是雪,入手皆冰凉,不见棋盘斑驳影。
里屋的油纸早就拆了,换上了透光的白纱。每天清晨,洛知粟醒来时,会进来将他的窗棂打开,他便经常侧过头看外面的光景。
他看着洛知粟在树下垫着凉席打盹,青丝杂乱,像入世的仙人。看着他坐在石桌上画画,或是跟小丫鬟下棋,浅笑言兮,是独有的美景。
看的最多的,是洛知粟在院里走来走去,这边拾几片落叶,那边拾几片落叶的,像是久远记忆里,田埂里拾麦穗的小童,纯真稚子,无忧无虑。那些叶子被他压扁晒干,然后黏在宣纸上画画,或是一张一张叠起来当成仕女的裙子,或是当成鸿雁的翅膀。
燕琢安每天醒来,只一侧头,便能看见那些奇怪的画挂在他的床边。
画中的叶子,从绿到黄。洛知粟画的越来越多,他却看的越来越少,因为睁眼的时间,变得很少很少。
燕琢安总觉得,自己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往后,没人看洛知粟的画,没人听他的脚步声,没人看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到那时,又要怎么办?
洛知粟手里抬了个托盘,飞快的回到了燕琢安的身边。
尾声和他说过,燕琢安的情况越来越差,若是可以,还是亲自照顾燕琢安服药。他那药,说是温补身子,补他不进食的缺。但远远不止如此,那药性极烈,是强行吊命的秘法。
用着这般名贵的药,本不该骨瘦如柴。燕琢安如今的模样,是因为服错了药。
这药是秘法,一日服两回,药煎好不得将盖子掀开,若散出了白雾,便散了药性。煎好后将药罐抬到一旁放凉,一个时辰后再打开,这时候便不会有白雾散出,就算有热气,那热气也是不带药味的。不带药味,便不带药性。
只是这药性烈,长期服用会叫人暴躁易怒。怒急攻心时,便会双手轻颤,双腿发软,严重者,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可是没办法,燕琢安的病,再找不出更好的药了。
洛知粟接手后,燕琢安曾质疑过,是不是换了药,药味重了,苦了许多,也臭了许多。洛知粟只好说,是加了量,又熬得久了。
“王爷,吃吧。”洛知粟舀了一勺粥,吹凉后轻轻地递到了燕琢安嘴边。
他怕这粥太稠了燕琢安吃不得,便又加了些水熬了一会儿,这会儿清汤寡水的,远没有他吃的时候那么软糯。
燕琢安吃了一口,有的没吃到,从嘴上滑落,沾到了衣服,滑进了脖子了。他没去管脸上的粘稠,只是笑着看向洛知粟,“好吃的。”
洛知粟也不知这句话怎么了,能叫他泣不成声,他颤抖着手将粥水喂到燕琢安的嘴里。看着他耐心的吃完了一碗粥,然后温和的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别哭了,别叫泪水糊了眼。你再看看我,往后,你也看不着我了。”
洛知粟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白瓷小碗失手滑落,碎了满地,可是两个人都没去看。洛知粟眼里是燕琢安的笑,燕琢安眼里,是洛知粟的泪。
手臂上有一双手,可是燕琢安没感觉,他说,“你抓我的手,我只有手,才能感觉到你。”
洛知粟的双手换了地方,他不停地抽噎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不、不会死……你不、不会死的……”他嘴里明明说着燕琢安不会死,却哭的比谁都难过,断断续续的喘着气,松开了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衣裳,像是那衣裳太紧,叫他窒息了一般。
“我不用膳,因为我不知道何时就会将床铺弄得脏污。已经很久了,这副身子,他不归我管。我并非对你不满,我对自己不满,你很好,我……”
“我字明逢,我也知道,你的字是回苏。峰回路转的回,万物复苏的苏,是个好名字。”
他零零散散的说了许多,一直温和的看着洛知粟,那眼神,是多年前的燕琢安。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便从记忆深处找回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让温和坚韧的他,来陪陪这个善良的少爷。
他看着洛知粟流泪,觉得自己在一旁看着很是薄情,就该和他一块儿哭,痛痛快快的哭。可是他不能,他连给自己擦眼泪的能力都没有,凭什么去哭?
“你就当我是这场雪,来了又走了。”
“回苏,忘了今天这坏天气,也忘了这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