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待燕琢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洛知粟也不在院子里,不知去了哪儿。
他现在还不知,这京中,究竟变得如何疯狂。在他酣睡时,他痊愈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知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只一夜之间就传了个遍,现在外头,个个都知道燕王痊愈了,还被皇上宣进了宫,马上就要官复原职去打仗了。
这一次,一定能将外族宵小诛尽杀光。
洛知粟平日里起得晚,只是今天天还没亮就被悠迩叫了起来。
悠迩说,早些时候,杨嬷嬷叫人来传话,说是今日去采买的婆子听见茶馆酒楼都在传燕王痊愈的消息,还说王爷时刻都能上战场。
那婆子是个心眼多的,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紧赶慢赶的赶回来报信。杨嬷嬷听她说了,一刻也不敢耽搁,着急忙慌的就来了王爷王妃居住的聆声院。
洛知粟刚起,还没洗漱,听得迷迷糊糊的。
悠迩说的有些快,他听到杨嬷嬷的时候脑子宕机了一下,一会儿了才想起来,这是府里内宅的管事嬷嬷。后来,听到外边那些人都吵着闹着要燕琢安回去打仗的时候,他愣是气笑了。
就算这事是有人故意带节奏,可京城那么些人,都是没有脑子的吗?
叫一个瘫了两年多的人再次上战场,还说什么时刻都可以,他们以为燕琢安是什么?是人工智能,插上电就能满血复活?
真他妈离谱。
“王妃,我们要怎么做?”悠迩小心翼翼的等着,洛知粟没让伺候他穿衣梳头,她也不敢动,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生怕叫洛知粟分心。
“这件事不会无缘无故的传出去,一定有幕后黑手。悠迩你派人去找,王府没人就回洛府要人,一个一个的给我问,一定要把源头找出来!”
“绥染你去找红玉,她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说是认了个弟弟,是个小乞儿。让她弟弟也多打听打听,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消息。顺便,将王爷并非受伤,是中毒的消息传出去。”
“我倒要看看,是谁一直不肯放过王爷。交回了兵权还不够,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真当我们没脾气啊?!”
“王妃可千万别动气,奴婢这就去办。”悠迩带着绥染下去了,她心里盘算着,王府看起来人多,可实际上能办事的没有几个。
她自从来到王府后,就在王爷的授意下接管了府中的大小事宜。这一管啊,才发现府中诸多问题,看起来人多,丫鬟小厮都不缺,可其他的都不行,侍卫不够,司阍不够,没有车马管事,就连一个马夫都没有。
而且,偌大一个王府,全是些没经过事的孩子。
确实是孩子,悠迩已经二十有六了,她的长子都八岁了。可这府里,比她年纪大的,就两个人,一个内宅管事杨嬷嬷,一个大管事。其余的,全是些小姑娘小爷们儿。
“灼姑,你和杨嬷嬷一起,再招些人进府。虽说王府就两位主子,但这伺候的人不能少。这事儿杨嬷嬷是有经验的,叫她着手去办,你就在旁看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敢像现在这样,一点主意都没有。”
“另外,我这儿有封信,你差人带着信去一趟洛府。事出紧急,得从洛府借些人过来。”
她和绥染从小就跟着洛知粟,可以说是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的,洛知粟是洛家正儿八经的大少爷,从小就被娇宠着,他性子好,脾气也好。所以有些事,王氏舍不得教他,便全部教了她们。
王氏总说,“往后,即使是粟儿成了家,你们也得照顾着。他这性子,娶妻娶不得强势的,管家也是管不住的,还得劳累你们这些在他身边伺候的人。”
谁知道一语成谶,果真让她说中了,悠迩一来就接管了府中的大小事宜。
不是大管事,她是代王妃掌权的,就像是府中主母的存在,大小事宜,出纳采买,都归了她管。
悠迩这边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绥染也没闲着,她一番乔装打扮,悄悄的出了府。
绥染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了块儿蓝底白花的布巾,一张脸涂黑了不少。她手里垮了个篮子,篮子里是用白布掩着的鸡蛋,肚子里塞上了一包袱的破布,装作身怀六甲的妇人。
她大大方方的在街上走着,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还时不时讨价还价的买上一些东西。
耳边除了闹闹哄哄的叫卖声,就是茶摊酒肆中,那些人的窃窃私语,还有高谈阔论。
“听说啊,这燕王痊愈了。”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带兵出征,荡平敌寇。唉,不知到那时,能不能带回来几个外族的小娘儿们,我可听说了,就跟燕王打仗的那些蛮子,他们那边的小娘儿们可好看得紧。”
“没见识的玩意儿,没去过青柳巷?红烛坊的头牌,叫穆克琦拉的,就是蛮人女子。那长相,那身条,啧啧,销魂呐……”
“那这么说来,燕王他们久居边陲,岂不是随时都能见着那妖精似的女子?”
“是啊,怎的?莫不是你没银钱去青柳巷,反倒是想上战场?”
“我可不去,这送命的差事,谁乐意谁去,爷不去。”
“你们为何这般笃定燕王要回去?若是他伤了根基,往后就留在京城了,那又如何?”一个白衣青年问道,他身上的白衣是正正的白,款式也宽大不合体,像是丧衣一般。
“小兄弟你不听戏吧?戏文里都唱了,这戊守边关的将士啊,是一挥必见血的红缨枪,京城没那么多血,去养这红缨枪。”
他说罢,茶也不喝了,摇头晃脑的唱了起来,“‘我凯旋啊,归国都,面见君主,将铠除……万般愁绪染心间,不敢言啊,边关儿郎关不住,热血洒疆是归途。君主啊,不该收我掌中权,不该将我捆束住,我本舍命嗜血徒,我本荒凉可自足……千般万般,莫叫我享富足,只盼君主,偿一愿,任我银芒一出,红缨染血拓疆土……”
他一唱完,茶楼里一片叫好声,方才跟他同桌闲话的路人也目露赞赏,“这位贤弟,没想到你这嗓子是真真好啊。刚才愚兄口出狂言,多有得罪,今晚啊,就由我做东,咱们去红烛坊,看着那蛮族的美人跳舞。”
“只是到时候,还得劳烦贤弟再唱上一回《归蝉记》。”
“好说好说。”
这时候,白衣青年又开口了,“这位兄台,不知这一出《归蝉记》,是哪个园子的新戏?”
“小兄弟你外地人吧,这是清晖园的新戏,已经演了五六天了。”
白衣青年点头道谢,没有再说话,他喝完了一整壶茶,在午后离开了茶楼。
绥染跟在他身后,挺着个大肚子,大大方方的就跟在他身后走。
她觉得那戏文不对劲儿,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这不,燕王痊愈的事儿一出,所有的百姓,都将燕王套进了戏文里,好像燕王真的是那戏文中不甘回京的大将军一样。
清晖园要查,这白衣青年,也要查。
“这位夫人,何故跟着在下?”
那白衣男子回头,绥染这才得以看清他的脸,面色苍白如纸,眼眶微红,嘴唇殷红,柳叶眉微微挑起,睫毛如蝶翅,一双眼黑沉沉的,有几分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