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姓方,名玉珏,年二十。
家中有妻有子,妻子是青崖山的猎户之女,相貌端正,比方玉珏大上三岁。一个儿子今年两岁,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圆润可爱。
这是一个虽然清贫,但是美满的家庭。如今,它也不再清贫。
洛知粟带着绥染上门的时候,方玉珏不在家,只有他妻儿在。
女人穿着一身新做的棉袄,身形矮小,动作麻利的烧水沏茶。小孩藕节似得手腕上戴着两个金圈圈,正在院子里拿着根木棍敲敲打打,口水流下来浸湿了小片的衣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院子不大,可摆放的,都是些崭新的家具。仅仅是一部《归蝉记》,便救活了这个家。
“民女许芳兰,见过燕王妃。”
女人将孩子抱了过来,想拉着他一起跪下行礼。
洛知粟伸手制止了她,看着她袖口处的茶渍,随口问道,“方秀才今日不在家?”
“当家的早早出了门,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王妃……可是我当家的犯了什么事?”许芳兰搂着儿子,颤颤巍巍的答话。虽说身处京城,但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贵人,满心的忐忑几乎将她吓哭。
她怀里的孩子倒是乖巧,被他娘紧紧地搂着也不哭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洛知粟,手里拿了一块儿芝麻糖吃的正香。
洛知粟摇了摇头,问道,“你家里有《归蝉记》的手稿吗?我想看看。”
许芳兰为难的摇头,“这我倒是不知,当家的从不让我碰。”
来了一趟,什么也没问出来,什么也没看出来。洛知粟本想走,可看着许芳兰泡好的茶还没动过,就又待了会儿,打算将茶喝完了再走。
一边喝一边问,问孩子那年生的,打不打算念书,平日里可还健康。他长得好,态度也温和,许芳兰也逐渐放松,跟他聊了许多。
离开的时候,许芳兰送他们到门口,那孩子之前一直乖巧的待在他娘的身边,可谁知洛知粟走的时候,竟是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口齿不清的说道,“用饭、哥哥用了饭,用了饭再走。”
许芳兰吓得脸都白了,就想过来将孩子抱走。洛知粟却不以为意,他将小孩儿抱起来,几乎和他脸对脸,笑容可亲的问他,“你为何留哥哥用饭啊?”
“好看,哥哥好看。哥哥好看,吃糖、用饭。”他说着伸手从随身带的小荷包里掏了一块儿糖出来,那糖拇指大小的一块儿,掺着花生碎和红豆,用一层糯米纸包着。洛知粟没嫌弃小孩脏乎乎的手,张嘴咬住了那块儿糖。
他将小孩放在地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则!哥哥,方则。”
磨蹭了好一会儿,方则才不情不愿的放洛知粟离开。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让洛知粟用了饭再走,话都说不明白,还知道夸洛知粟长得好看。
洛知粟两人离开后,许芳兰便锁了院门,隐隐可以听见几声训斥。
绥染捂着嘴偷笑,打趣道,“王妃还是这么讨小孩子喜欢。”
“绥染,你有没有在方则身上闻见什么香味。”洛知粟皱着眉,嚼着嘴里的糖,那糖或是用牛乳做得,满是奶香味。
那孩子身上的香味很重,又是那种感觉,他好像在那里闻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何地。
洛双雁身上的香也让他产生过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则身上的不一样,是另一种香,却让他觉得熟悉,无比的熟悉,一定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王妃,会不会是你闻错了?小孩子身上还能有什么味道,要么是糖的味道,要么是羊乳的味道。”
洛知粟感觉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就是抓不住,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这种味道出现在洛双雁和方则的身上,一定不是偶然。而且,洛知粟最不解的是,他没有在许芳兰的身上闻见这种香味,那这味道的源头,究竟是哪里?
还有,为什么方则一定要留自己用饭呢?
好看的人那么多,就算他是个颜控,可这跟用饭没关系。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他觉得,好看的人,就应该留在他家里用饭。
这方玉珏,到底是干什么的?
或许,是该问问父亲,这奉佛香,什么时候才能做好了。总觉得有一片阴云悬在头顶,叫人吃不好睡不下,时刻都得警惕着。
……
聚缘楼的包间里,两个男子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右边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色锦袍,锦袍上绣着姿态优雅的仙鹤,仙鹤额间一抹红,红的刺眼,像是无垢天宫中暗暗注视的那双眼睛。他裹着一身厚实柔软的白狐裘,这装扮,让他显得纯良无害。
男子面如冠玉,脸上带着笑,如春风般和煦。他给两人添了酒,温和的说道,“并不是非要你做出个选择,本宫不会逼你。只是,你没多少时间了,如今聆圣司已建好,不知何时,父皇就会让你接手。到那时,你再无退路。”
“而你我都知道,这聆圣司和明察司,做得是一样的差事。父皇此举,不过是怕明察司重启惹人非议罢了。”
“明逢,你可以选择拒绝。”
“你拒绝并非抗旨不遵,而是忠义两全。整个大启,父皇谁都可以不信,但是他信你。”
就连他也不懂,为何父皇会信燕琢安。燕琢安、宫卫琴、樊戚澜、杨四宝,这四个人,是如今光正帝最信任的人。
知道这点的人并不少,但是,除了光正帝,没人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一个残废王爷、一个新科状元、一个当朝丞相、一个宫中内臣。
这样的四个人,怎么也搭不上边儿。
为左的便是燕琢安,他穿着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双眉紧皱。
沉默许久,燕琢安一抬手,饮尽了杯中酒。他对着白衣男子拱手,道:“多谢七殿下指点,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即为臣子,便得遵君命。”
男子摇头,无奈的笑道,“你啊,愚忠。”
燕琢安没再多言,只是到了门口,那人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