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情,光正帝能记上一辈子。
“皇上三思啊!”
樊戚澜一进门就跪下,跪行至御前,言语恳切的说道,“皇上,这聆圣司开不得啊!”
“有何开不得?”
“满朝文武,谁家没点糟心事?皇上何苦揭了这层遮羞布,叫他们丢了老脸。再者说,读书人最是讲究,这么一来,倒显得皇上不信任他们。”
“无稽之谈!什么叫朕何苦揭了这层遮羞布?那满朝文武,一个不是对朕的家事指手画脚?整日的催着选秀,选秀结了便催着立皇后,皇后朕立了!又催着要子嗣,皇子有了,又催着选秀。朕是猴儿吗?!”
他面带怒容,狠狠地拍着桌案,那声音让樊戚澜抖了抖。宣泄了怒火,光正帝便给樊戚澜赐坐,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这……皇上的家事,便是国事。”
“你说的在理,但是,朕实在受不得这份约束。如今,也叫文武百官试试,让他们自己看看,到底朕是猴儿,还是他们是苍蝇!”
“皇上……”
“闭嘴,就属你话多。整日上谏上谏,你是丞相,不是谏官!前朝就将谏官取缔了,你们一个个的,是瞎了还是傻了,看不出当权者不喜谏官?”
“皇上息怒,臣明了。”
“你明了什么明了!四宝,跟这个书呆子说上一说。”
杨四宝脸上带着还未收回的笑意,就这么跟光正帝对上了眼。
他惊讶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了,赶在光正帝发作前便收敛了表情,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的说道,“这聆圣司一事,有利有弊。弊端,一如樊相所言,百官生怨,二来,怕聆圣司借着天威,扰乱朝纲。百官生怨倒不足为惧,若是时日久了,发觉这聆圣司并非明察司,官员怒气怨怼也会消去。”
“至于这聆圣司为所欲为,扰乱朝纲。更是无稽之谈,燕王乃是忠义之臣,为大启,为皇上,定是没有异心的。四监长,有将门遗孤,有忠义之后,有迂腐书生,傅监长更是同皇上有师徒之谊。所以,这几人凑在一起,乱不了。”
“要说利,这一点,樊相或是不知。自穆章一案后,皇上便夜不能寐。偌大一个皇城,皇上如何手眼通天?皇上的眼只能看皇宫,手,也只能触及皇宫。是以,皇上需要更多的眼,更多的手。”
“所以,聆圣司并非违法乱纪,肆意而为的疯犬,它是皇上的猎鹰,是这京城的守护神。”
樊戚澜了然的点头,对着杨四宝一拱手,“公公大才。”
听了这一番话,樊戚澜心中已明白了,这聆圣司,本就不是皇上的主意,是杨四宝的主意。
世人都说他智多近妖,却不知这宫中,有一只真正的“妖”。
樊戚澜时刻在想,若是杨四宝不是宦官,他的成就,或许会在自己之上。自己十年寒窗,明师传道,可杨四宝,只是跟着皇上粗略的学过些字,读过些书。
可就是这般,他也旁人更敏锐,更机警。
聆圣司,不管是这个衙门,还是人员的选择,这其中,都有杨四宝的手笔。
可惜了,如此大才,竟是个宦官。
樊戚澜离开后,光正帝也没心思批奏折了,他将笔一搁,就开始出神。
他总是嘴上说着老了老了,朝臣以为这是他以退为进的法子,却不知,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批了一会儿奏折,眼睛便干涩难忍,眼前是密密麻麻的重影,头也疼,身子也酸。
“像是一副搁置了许久的犁,明明生了锈,钝了刃,还是要被迫劳作。”
光正帝靠在椅背上,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面面相觑,然后又装作没听到,悄悄的垂下了头。直到杨四宝回来,小太监才将这句话复述给了他。
杨四宝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碗白粥,一盅参汤。
“皇上,用些吧。”
光正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吃了粥、喝了汤。
“我从未想过要当皇帝。”
“奴婢知道。皇上本无意这个位子,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我本想着,太子殿下即位后,便带着你们离开,一同回江南老家,去外祖家‘讨生活’。”
他的母妃是江南人氏,家中不甚富裕,开着一个书局维持生计。在那场宫变之前,没人想到他会是皇帝,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
明明是临危受命,可最后,变成了他苦心钻研。
他的话,杨四宝听过了无数次,可依旧顿了一片刻,然后才风轻云淡的说道,“奴婢知道,皇上若是累了,便歇下吧。这些折子明日里批,也是一样的。”
“嗯,你理出来,要紧的就先批了,不重要的,朕明日再批。”
光正帝这话惊世骇俗,可伺候的宫人们依旧不动声色。
“奴婢明白。”
杨四宝帮光正帝批过不少折子,这件事,知者甚少。
在御书房伺候的宫人不会多嘴,光正帝或许是个仁善的,可杨四宝这个人,跟善字沾不上边。
君臣,本就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