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流言四起,京官百姓都将矛头对准了燕王府。
可燕琢安照样每天去聆圣司,那些个流言蜚语也好,明枪暗箭也罢,都没能传到燕王府。或许是皇上的偏爱让那些热爱上谏的言官有所收敛,又或是燕王作为年轻武将中的领头人物,他们不敢去试其锋芒。
可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聆圣司有特许,不用上朝,有事要禀直接拿着腰牌进宫。
皇上给了他们无人能比的权利,只看他们怎么用。
朝中官员原本对此事并不上心,在他们看来,聆圣司一事,和明察司实属一脉。而燕家,曾在明察司复启一事中元气大伤,此番,他们不会将这件事轻轻放下。
可让人意外的事,燕为业对此事丝毫不问,每日照常上朝办公,也不曾私底下去过燕王府。就连一开始对此事愤怒至极的樊戚澜,都在进宫后冷静了下来,还对进宫的事绝口不提,看起来多有避讳。
燕为业和樊戚澜的冷静,让很多人慌了神。
因为他们知道,燕琢安从来就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人。他只会比想象中的更严苛,他仿佛生来就带着一股子劲儿,非要给谁找点不自在,便是那样,他才能自在。
情急之下,许多人就失了冷静,开始在京中多番走动,结党营私。
他们自以为做得隐蔽,可不知,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他们。
明政宫
光正帝刚刚沐浴完,灰白的头发披散在浸湿了白色的亵衣。从他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是多么俊俏的人物,只是那一头的长发,比朝中大他许多的臣子还要白。
灰败相间,给他无害的表象凭添了一丝诡异。
杨四宝脚刚迈进来,就随手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他匆匆忙忙的走到御前,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光正帝坐在桌案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他一只手撑着头,仍由发上的水将寒意送进他的骨头缝儿里。
他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静静地等着杨四宝开口。杨四宝身形偏瘦,一身袍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可谁都不知道,这般空荡的袍服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心。是一颗大悲慈的菩萨心,还是一颗长在阴沟里的蛇蝎心。
“皇上,大理寺寺卿朱大人和国子监林司业,一个时辰前进了清方阁,半个时辰后,七殿下也去了。”
光正帝抬着茶盏的手抖了抖。他低着头,半阖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如既往的无害,也一如既往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朱家世代忠烈,是什么让他生了异心,朕这个皇帝,真的就这般不得人心吗?林司业,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是光正十一年的进士。
这些个,他曾经以为是自己亲信的人,一个个的弃他而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启盛世太平,百姓富足,这还不够吗?他们究竟还想要什么!
“你说,老七有那般魄力吗?”
杨四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对着光正帝说道,“皇上,明思大师说的话,可出过错?”
“是我无用,生死之事,竟还得求助于佛家。”
杨四宝没有答话,五年前光正帝大病了一场,性命垂危,奄奄一息,是问佛寺的明思大师救了他。明思大师当时说,“皇上乃是真龙天子,这天下,能克了真龙天子的,只能是龙子。皇上虽说有神明护体,可最终,会被龙子啃食殆尽。”
“有一人可用,燕琢安。只是,他有生死之劫,险之又险,贫僧也算不出,他能否熬过。若是熬过了,皇上只管信任他,此子有将星护佑,是大忠大义者。”
此事,知者甚少,整个大启,所知者,不过三人。
光正帝、杨四宝、明思大师。
只是,明思大师说完那些话,便闭关修禅了,直到如今也没出来。
不知待他回来后,江山可还依旧。
“这个消息,是聆圣司传来的?”
“不是,”杨四宝上前,将写有暗语的黑布放在桌案上,道,“潜龙卫传来的。燕王这才上任,怕是还不会将手伸到几位殿下身边。”
“四宝,你可别反。”光正帝握着黑布的手微微颤抖,他咬紧了后槽牙,狠狠的说道。他本就不是治国之材,这么多年,对杨四宝多有仰仗。
若是杨四宝反了……罢了,光正帝索性不去想那些。杨四宝反了也是他作茧自缚。这么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不亚于养虎为患,若是自食恶果,也怨不得谁。
只是到时候,相伴半生的挚友刀剑相向,终归是不好看的。
“奴婢怎么会反?”杨四宝面上带了笑,他不想提这些,便言语温和的将话头转向了别处,“说起来,皇上或许会对燕王妃感兴趣,奴婢听说燕王妃,极善丹青。”
“哦?那明日传他进宫,我看看。这燕王和三儿一样,都娶了男妻,那穆家小子性子刚烈,也善变得很,我倒想看看,这燕王妃又是何等人物。这样,你明日,将燕王妃和三皇子妃一同传进来。”
“都是男子,我也没什么见不得的。”
杨四宝笑的真情实意,点头答是。
他是皇上的内侍,也是整个皇宫里说一不二的大监。他手中握有潜龙卫,天下事,逃不过他的耳目,聆圣司的启动,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隐藏潜龙卫罢了。
他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更头疼的是,他要给光正帝找乐子。
光正帝好丹青,但是当初宫变时替先皇挡了一剑,那剑穿过他的右手,斩断了些许经脉。后来治好了,勉强能书写,丹青却是几十年没碰过了。
丹青这两个字,谁都不能提,只有杨四宝可以提。
杨四宝离开的时候,动作机械的握了握右手,当年,那位后妃让人敲断的便是他的右手。
大启已经近百年没有陪葬制了,可他常感先皇之悲,将几位娘娘送下去陪先皇了。毕竟,先皇生前,便是极风流的人物。
京中的鼠蚁藏不住了,正正巧,他已经物色好了新的人选。说来也是碰巧了,他原本想着,先试试这些人,待到时机成熟了,才将那些老泼皮换下去,谁知道,他们竟是那么着急,急着要挂冠归去。
杨四宝阴恻恻的笑着,他从不掩饰自己,不会装着一副菩萨面,赶着禽兽不如的事。他本就是禽兽不如的下贱阉人,睚眦必报,阿谀谄媚,这些词用在他身上,是正正好的。
光正帝今日又是一个人睡。
他已经许久不曾宠幸后妃了。
燕琢安的姨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外人都传他们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可只有光正帝知道,那个女人当年捕获他的,不是美貌,不是才情,是那一手神乎其神的丹青。他的眼里,只有那浓烈的红,雅致的绿,沉重的黑。
她是他的皇子妃,两人也曾描眉勾唇,情深意切。可后来,他当了皇上,皇后便再也不绘丹青,自那时,他的感情就淡了。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满心满眼,只有那朱红墨黑,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别的。
好在后妃争气,如今有了七个皇子,不然,他怕是没有如今的清闲。
翌日,洛知粟和燕琢安一同起了个大早,刚刚将燕琢安送出门,就有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光正帝召他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