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粟心里慌张极了,可还是故作冷静的安排小太监坐在大厅喝茶,还差人伺候着,送点心,送赏钱的。将人安排好后,他就回房了,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的乱转着,看看这件,觉得出格,那件又觉得不够庄重。
“王妃您可别慌了神,当今圣上啊,最是和煦了。”遐迩说罢,递了一身霜色锦袍给他,还翻翻捡捡的找了一块白玉山水牌,让他挂腰上。
她家王妃的好颜色,越是素净的衣裳越能显出那股子浓烈来。
“说不准啊,王妃还能去看看太妃娘娘呢。”绥染也搭话,语气很是雀跃。
洛知粟却愣了神,这太妃娘娘又是谁?自他穿越至今,好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
“是了,三夫人之前还在念叨,说是太妃娘娘越发的冷淡,许久不曾递消息出宫了,也不知道吃穿用度可缺些什么?”
太妃娘娘,洛知粟暗暗地记下了这个称呼。听悠迩她们的意思,这人和母亲怕是关系很好,只是不知,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洛知粟乘着马车出门,同行的是绥染和灼姑。
遐迩自从接手王府事务后,越发的忙碌,有时候正在伺候洛知粟梳头,就被小丫鬟匆匆忙忙的叫走。久而久之,洛知粟便不让她伺候了,只让她去忙,梳头发这种事,谁来做都可以。
绥染比起遐迩来,话多些,人也直率。
她跟灼姑倒是很聊得来,两个都是话多的,且性子也相似。遐迩有心培养灼姑,便让她跟着绥染学习做事,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亲近了。
“绥染姐姐,你进过宫吗?”
“跟着三夫人去过一次。宫里的湘太妃,是三夫人的同胞姐姐。”
言尽于此,其中内情她没有再说,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三夫人和湘太妃是双生姐妹,可湘太妃长得好,双瞳剪水,眉目含情,俊鼻朱唇,体态风流。就算父亲只是五品小官,也有不少世家公子,富商少爷上门求娶,甚至还得了个潇湘仙子的美名。
三夫人叫王秀雯,湘太妃叫王秀菡。这两姐妹虽是一胞生就,可性格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温和本分,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一个心比天高,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当那金凤凰。
王家有女,虽并蒂双生却姿容相差千千万。王秀菡的美名遍及京城,就连先皇都有所耳闻。先皇好美色,世人皆知,王秀菡也知。
她打定了主意进宫当皇妃,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只是当时,她订了一门亲事,未婚夫是洛家三房的少爷洛明生。洛明生虽说生的一表人才,兰芝玉树,可那是个商户,一个商贾之家的少爷,王秀菡是看不上的。
是以,她用尽了手段,终于和先皇碰面了,然后顺理成章的,入了宫。其中千万般的手段,不提也罢。
可她入宫后一直无所出,分位又不够抱养别的皇子,所以一直是独居一隅。直到光正帝登基,她反倒在宫里舒舒服服的当起了太妃,兜兜转转的,也算是心想事成。
只是这其中内情,也只有她知晓了。
王秀菡进宫时也不过十七,那一年洛明生被拘在京城,美名其曰和未婚妻培养感情。可说到底,洛家长辈不过是怕他犯了混,出去了就不回来。洛明生年轻时,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少年情怀总是诗,洛明生爱上了他的未婚妻。她柔弱娇气,却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声音如出谷黄莺,总是在洛明生耳边叽叽喳喳的,或许就是这份吵闹,让洛明生将那个姑娘记在了心底。
可是婚期将近,王秀菡进宫了。
她进宫后,面对诸多质疑,破罐子破摔的说和洛家三少爷有婚约的乃是家妹,只是妹妹内向,不曾为外人道罢了。
要待如何?去指责皇上谋了他的未婚妻子?还是去指责皇上的女人负了自己?洛明生第一次觉得皇权是一座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无论是哪一条,洛家都不敢。他们只能忍气吞声的咽下了这口气,然后想办法,将婚约对象改成了一直乖顺温和的王家二小姐,王秀雯。
成亲后,洛明生就走了。
他抛下了新婚的妻子,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新婚之夜都没过,连夜收拾东西走了。这一走,就是一年,他游遍大川河山,看遍晨光旭日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城。
一年的出走,教他经历了许多,或是苦难,或是煎熬,他熬过来了。
他回来,是想同王秀雯合离的。可爹娘告诉他,无论是他还是秀雯,都已没了退路。秀雯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在半年前娶了妻,她眼睁睁的看着情郎成为她人夫,含笑送上贺礼,一如既往的温和知礼。
只是她喝完喜酒回来后就病了,一病不起,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直说这是心病。
他们这才发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在长辈面前从不曾有过一丝怨气的女孩儿,她受了多少的磋磨。
她的父亲害怕洛家的责难,也畏惧皇上,所以罔顾她的意愿,逼她嫁给了洛明生;洛家的人,怨王家悔婚,以次充好,对她多有冷遇;她的丈夫,在新婚之夜离开,将所有的流言蜚语都留给了她。
甚至是青梅竹马的情郎,都怨她。怨她无所作为,仍人摆布。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从小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的女孩儿,是读过圣贤书,将女则女诫背得滚瓜烂熟的女孩儿。叫她私奔,她又怎么敢?
若是她真的走了,姐姐便是欺君之罪。所有人的命都担在她的身上,谁也不曾想,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
洛明生第一次后悔,他后悔没有早点回来。
他说,“我这便同你合离,你去找他。”
“找他?已经这般了,还要再祸害一个人吗?”
那个女人,她又是何其无辜。
明明这一切,洛明生早回来半年都还能有转机,可偏偏,他没回来。
她守着一座空荡荡的院子,身边伺候着仿佛不会说话的丫鬟,也不受公婆待见,然后,亲眼目睹,情郎成了旁人的丈夫。
现在,又要她将人找回来?
不可笑吗?就非得这一团乱麻越缠越大,越缠越乱,非要让每个人都活得不自在才会罢休吗?
洛明生跪在她窗前,罕见的落了泪。可是王秀雯没说什么,她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安安静静,还叫丫鬟给洛明生煲了汤。
她好像谁都该恨,她父亲、她姐姐、洛明生……太多太多的人都该担负她的怨恨。可是她谁都没有恨,她坦然的放下了这一切,安静的开始等待着之后的命运。不管是凛冽寒风,还是刺目骄阳,她都平静的等待着。
已经十八岁的姑娘,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间的仇恨是没有尽头的,若是想活的安稳些,便不要想、不要看、不要听。只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当一只鸟,只要当好一只鸟就行了。因为就算是恨,也恨不出个结果。
洛明生和王秀雯有爱吗?
有的,只是不是情难自禁的爱,而是朝夕相伴的习惯与依赖。他们甘愿为了对方赴汤蹈火,死不足惜,可永远也不会同饮一杯茶水。
他们在一场荒唐过后调整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个有担当的父亲,一个负责人的母亲。
是叫人悲哀的,也是不得解脱的。毕竟世间,这样无情无爱的爱侣,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