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去,是一栋矮小的老旧房子,房子前是一片被开垦了的空地,上面种了几种蔬菜。
此时,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摘菜。
“妈。”简单轻轻唤了声,中年妇女抬头,露出一张与简单有五分相像的清秀面容,只是却多了岁月的痕迹。
中年妇女柔声应了一句:“回来啦,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还好。”简单指尖颤抖了下,面色如常地回答,这时房子里传来老人大声的说话声。
简单似乎想到什么,眉心微蹙。
他抬步有些?艰难地走进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老人扯着嗓子?熟悉的嗤笑声。
“哼,简单那小子?就是太骄傲了,好好的成绩才会跌下来。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这是我孙子?了,太丢脸了。”
“而且还没礼貌,每次见了人都不知道叫,真是读书读傻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可也没见他成绩好到哪去。”
有另外一个老人在熟稔地回应着老人的话。
老人话说得越发顺溜。
“按我说,当?初小学毕业就该让他去工作了,你看,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瞧瞧你家那孙子?,小学毕业就出去闯,现在可是赚了大钱。”
那老人笑了,嘴里却说着:哪有哪有,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简单呆呆愣愣听了一会就抬腿走进去。
几乎是在他迈进客厅的瞬间,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老人同时朝他看来。
其中一个老妇人扫了简单一眼,淡淡中夹带着一抹嫌恶,有些?恼怒道:“还不赶紧叫人,没礼貌。”
简单小声说了句“赵奶奶”问好,没再多说什么,往自己的房间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去。
后面陆陆续续传来老人的对话声。
“看啊,我就说他没礼貌,真不知道他妈怎么教的,没教养。”
“……”
不断地编排甚至是咒骂的声音,在简单将门关上时,仍然大声得没办法遮盖住。
简单靠着门,垂眸,背脊微微佝偻。
林恒在他身边,看不清他垂眸后的情绪,但看到他抿紧的唇瓣,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简单身上,地上映出他纤细的黑色影子?,孤单,寂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般。
林恒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头发,想安慰他,却摸不到。
林恒眼底划过一抹心疼。
简单抬头,将脸上的情绪敛下,坐在书桌前,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悠扬的音乐在耳旁响起,终于将吵杂的声音压下,简单轻轻松了口气,他从书包里拿出书,认真看起来。
晚饭是简妈妈做的,饭后,简妈妈将简单拉到一旁问:“明天就开学了,你学费够不够?”
简妈妈说着已经拿钱出来了。
简单连忙推拒:“我有钱。”
“拿着,你在学校需要生活费,买药也需要钱。”
简单实在拗不过妈妈,又?瞧着她眼中的担忧,只能收下。
不曾想,转身的时候遇到了奶奶。
老人扫了他手中的钱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浪费钱,也不见得?聪明到哪里去。”
简奶奶白了他?简妈妈一眼离开了。
简单回头看简妈妈,后者沉默没有说话。
简单木然回了房间。
简单将钱收起来,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他做的很认真,眼神专注。
简单在做题,林恒坐在余下的椅子?上,背靠着墙,双手放在脑后。
从林恒的角度只看得?到少年的侧脸,大大的黑框眼镜将他清秀的五官遮盖住。
少年的唇时不时张张合合,念叨着某些?公式。
做到后面,大概是题比较难,少年拿着草稿纸,不断计算着,算了几遍,似乎都是错的。
少年有些?着急,额头沁出了一抹汗。
夏天本就炎热,房间里,只有头顶上的小吊扇在吱吱转动着,带来微弱的风。
林恒想伸手给?他擦汗,却又无能为力,他不能凭空出现,不然只会吓到他。
他原本就胆小。
简单咬着唇,不知道做了多少,那道题依旧没有解出来。
他只能跳过,做其他题,没多久又?被难住了。
直到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了,卷子上还有那么多题没做出来。
简单呆呆看着,眼镜后的眼睛有些?茫然。
他,真的那么笨吗?
简单将眸中不知何时噙着的水雾压下,将卷子折好放进书包。
差不多该睡觉了。
简单倒了水,拿出今天在医院的药,两种药,一种一颗,一颗白色,一颗黄色,简单机械地将它们放在嘴里,喝了水,咽下,动作机械,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
简单知道,他是有病的。
脑子?有病,心理也有病。
脑子?的病是他初二的时候得?的。
他记得那天放学回家,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家里只有他?奶奶。
大雨来得突然,简单连忙去外面收衣服,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脚打?滑,忽然摔倒。
他记得,那时候是整个人往后倒,脑袋与水泥地接触,发出砰的一声响。
简单仍然记得?,他仰躺在地上,眼镜掉落在地上,冰凉豆大的雨水打?落在他脸上,他脑袋一片空白,浑身抽搐了下。
“多大的人了,走个路也能摔倒,还不赶紧把衣服收进来。”简单偏头,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可那声音却盖过雨水,传入耳朵。
简单机械地起身,飞快收了衣服,又?回屋趁早给自己洗了个澡,换了脏的衣服。
那时,他摸着后脑勺,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也没有肿起来。
若不是记忆还在,他差点就要以为刚刚自己的摔倒是幻觉了。
那时候的他,若无其事去做事,睡觉,然后……
然后没多久,他就犯病了。
简父,简母带了他去很多小诊所?看了,每个医生得?出的结果都不一样。
简单喝了很多中药,配方不同,只有味道是一样的,一样的苦。
简单不怕苦,每次都一口气把一整晚喝下。
几个月过去,他的病仍不见好,他却发现,自己的成绩开始下降了。
简单想,大概是最近没有发挥好的原因吧。
以往他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三。
从小的家庭环境,让简单养成了要强,努力的性格。
每次,他学习总是最认真,最努力的,也是最听老师话的。
简父简母见不得?他难受的模样,后来,简父带着他去京都的大医院,才检查出了真正的病因。
原来那一摔,竟把他的神经摔出了问题。
医生说,这是顽固性的疾病,必须终身吃药,不过,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两种抑制的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每个人吃药产生的副作用不一样。
有的可能会伤及五脏六腑,有的可能会产生时间错乱的幻觉……
而病每发作一次,因为涉及神经,病人思考能力会越来越迟钝,简而言之?,就是会越来越笨。
那时候,简单住了半个月的医院,每天都在输液。
中考的他,成绩中等,进不了重点学校,只能进本市的普通中学读高中。
如今,简单高三,即将要高考了,成绩依旧中等,他吃药也已经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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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药放回去,开了小灯,将台灯关了,简单爬上床。
简单的床,两面靠着墙,他缩在被子?里,即便是大夏天,他也将全身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头。
他眼睛落在房间里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小灯上,心里划过一抹安心。
他往里侧,墙的方向靠了靠,将小狗抱枕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门忽然被推开。
本就没有睡着的简单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又?不安地看向门的方向。
门外,站着一个老人。
简奶奶起来上厕所?,却看到简单的房间里有光。
“大晚上睡觉还开灯,浪费电。”简奶奶上前,将小灯一把关掉,又?警告了句不许再开,才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房间里,陷入了黑暗?寂静当?中,简单睁着眼睛,眼前却漆黑?模糊一片。
黑暗中,仿佛有万千魔鬼伸出爪子,悄无声息向简单袭来。
简单拼命往里侧的墙缩,可心中的恐惧依旧萦绕着。
林恒心疼极了,恨不得?将在黑暗中颤抖着的少年搂在怀里,安抚着。
约莫过了五分钟,简单从床上起来,摸索着拿出一根蜡烛点上。
在温暖的橘色光芒亮起的时候,林恒才看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满头大汗,清秀的脸没有多少血色。
少年终于松了口气。
他重新爬上床,不顾满头大汗,缩在被子?里,视线落在烛光上,仿佛只有烛光在,他才能安心。
饶是如此,少年还是花了一个小时才睡着。
房间里,烛光发出轻轻的滋滋声,林恒在床边,叹了口气,将被子轻轻从少年身上拿下,只给他盖了腹部。
又?拿起一张硬纸,当?成扇子?,轻轻给?他扇着。
窗外,黑暗中有不知名的东西在悄然滋生着。
床上,简单蹙起眉头,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梦中血色一片,隐隐有人在哀泣,简单拼命想避开哭泣的那人,可无论走那条路都会遇上,恐惧,绝望,害怕,将他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