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赵恒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低低一笑。
102.2
热酒又换了?一轮,舞女正在翩翩起舞时,乌剌国紧急赶来的信使进了?宫。
“三王子殿下,王子妃殿下,王后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急召殿下回?国!”使者?单膝跪下,急急说道。
“重病?”乌拔乃力喝多了?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重病?我来时母后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重病了??”
“王后前些天突然病倒,巫觋也查不出原因,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重。王后感觉很?不好,想立刻见到三王子,大王打发我们快马加鞭赶过来,请三王子赶紧回?去!”
乌拔乃力站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这就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出发。”
“殿下,母后身体要紧,耽误不得,不如连夜返回?。”凌嫣跟着站起来,扶着他的胳膊说道。
“也好。”乌拔乃力摇摇晃晃地走出席面,向赵恒道:“皇帝,我家中有急事,我得先走了?,多谢你这些天的款待,来日要是有机会?,请皇帝也去乌剌做客。”
赵恒点头道:“三王子一路顺风。”
他并未起身,只端坐着席上看着乌拔乃力被?凌嫣搀扶着,歪歪斜斜往外?走,这对夫妻看着亲密之极,但是想起凌嫣私下里与他达成的交易,赵恒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各怀心思?,同床异梦,真是天下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夫妻。
他不由得握住了?沐桑桑的手,低声道:“我们也走吧。”
沐桑桑轻声嗯了?一下,还?未起身,眼睛已经弯成了?一痕月牙,毫不掩饰的欢喜。
于是赵恒心中那?点犹疑顿时灰飞烟灭,无?论世上有多少种?夫妻,他与她,肯定是最恩爱的那?种?。
心里一热,他也不管殿中还?有许多伺候的宫人,直接揽起她,拥住她向外?走,低低在她耳边说道:“回?去换身方便的衣服,我们这就出去。”
元夜之时,京中的女子多喜欢穿白衣,因为白衣在月色之下尤其显得清冷超逸,远远瞧着就像画中的白衣观音走下来了?一般,令人油然而生爱慕之心。
沐桑桑换上的,就是一件荼白色的小袄,配着象牙色的大袖,系着一条霜色的裙,袖口裙襕都镶着一圈银白的狐毛,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整个人像羊脂玉雕成的一般光洁美好。
赵恒自己还?是惯常穿的深色襕衫,此时带着笑意看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她年纪小,喜欢鲜妍的颜色,平时极少见她穿的这样?素淡,不过他想,她生得好,不拘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怎么样?都是美不胜收。
元夜的讲究是要多走几步路的,所谓的走百病,走的越久越远,来年里身体就越是康健。因为这个缘故,两个人不乘轿也不骑马,只从西安门里悄悄出去,不多时便汇入街上的人群,一路看着花灯,随着人群,身不由己地向最热闹的地段走去。
走过横贯南北的长街,大批人拥挤着往灯火最盛的曲水桥便涌过去,那?里有许多城中的豪富人家摆出的灯山,也是歌儿舞女们聚集献艺的地方,临水一带还?有夜市售卖各色玩器吃食,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就数曲水桥最是热闹。
耳朵里全是人声笑声,沐桑桑很?少像这样?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渐渐有些不适应。从前沐家人元夜也走百病,但那?时候是沐家的男子在前面开路,四面都有卫士护着,女眷们走在最中间,又被?侍女簇拥着,四下里护的严实了?,一点儿也挤不到,但像今天这样?和无?数陌生的人挨挨擦擦的凑在一起,总是有些别?扭。
因为人多,所以赵恒一直将她搂在怀中,替她挡着周遭的行人,不让她被?碰到。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沐桑桑又生得娇小玲珑,娇艳美貌,两个人在人丛里十分显眼,纵然有卫士在暗中追随护卫,但还?是有许多不知就里的百姓不停地向他们身边涌过来,偷偷看一眼,甚至还?有轻薄儿郎一路尾随,想要多窥看几眼美人。
赵恒的眉头越蹙越紧,禁不住冷哼一声,低下头看她时,却见她窝在他怀里,似乎欲言又止,于是忙问道:“是不是累了??”
沐桑桑点点头。此事是他提议的,原本不该扫他的兴,但她想即便出来也更多是为了?和他一处走走,像这样?夹在人堆里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乐趣呢?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袖,仰起脸来对他柔声说道:“累了?呢,人太多。”
她在人前总是端庄静默,极少像这样?轻言细语,撒娇般地说话,赵恒心里一荡,忽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逆着拥挤的人啊流,一路撞过那?些尾随的轻薄儿郎,飞快地闯了?出去。
身后的人群乱起来,那?些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的儿郎吵嚷着不满着,等站定了?定睛一看,刚刚那?两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就像元夜的灯与月,消失得太快的美梦。
他闯得太快,沐桑桑身不由己,只得紧紧攀着他的脖颈,红着脸低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不放。”赵恒微微一笑。
现在不能放她下来,人那?么多,一放下来就又是麻烦。他得带她找个人少的地方,最好是没?有男人的地方,不像这边全是些登徒浪子,他可不想那?些人再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他抱着她,飞快地穿越人丛,穿过吵闹喧嚣的街市,从那?些肩扛手挑的商贩中挤出去,转进了?一条窄窄的小街。路边零星挂着几盏彩灯,另一面的人声还?在不停地往往耳朵里灌,然而这一片,安静地像另一个世界。
身子一轻,赵恒把她放了?下来,沐桑桑两脚挨地,忍不住嗔道:“你呀,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赵恒笑着搂住她,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灯了?,原来这么热闹。”
沐桑桑心里生出一点酸楚,慢慢地扩大了?,最后整个人都是对他的怜惜。她想到他原本应该在富贵乡中,锦绣绮罗丛中,金尊玉贵地成长,然而那?些都被?夺走了?,不知道他在并州吃了?多少苦头,孤独地努力了?多久,才终于回?到这里,就连看灯这样?平常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很?多年才有过一次的体验。
纵然他夺回?了?所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那?些幼年少年时的无?忧无?虑,那?些父母亲情,终究却都是失去了?。
心软到了?极点,她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轻言细语:“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来看,每年都会?这么热闹的。”
心上暖洋洋的,四肢百骸像浸在温度适宜的水中,舒服得让人不舍得开口。但赵恒还?是开了?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好,每年都一起看,永远都这么热闹下去。”
万年城中。
赵启坐在高高的城楼上,毫无?兴致地看着楼下的舞队献艺,轻轻拢紧了?身上的裘衣。
对面坐着太后,即便是在夜间,仍旧打扮得一丝不苟,凤冠翟衣,光彩耀眼。
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举杯对饮,看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母慈子孝,只是其中的微妙气氛,却又是不能为人所言了?。
楼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声,跟着就见张遇笑这上前来回?禀道:“太后,陛下,城里有许多贩卖玩器吃食的小经纪,带了?些民间的玩意儿,想请太后和天子赏脸买市。”
所谓的买市,是从街市上挑选些干净整洁的商贩到宫里,由皇帝和后妃出钱,照着市价买东西取乐。这都是每年元宵时的惯例,今年天下巨变,国土被?夺走了?二分之一,赵启焦头烂额的,也没?什么心思?玩闹,却是内廷局照着惯例又安排了?来。
赵启意兴阑珊,抬眼看时,就见一队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贩捧着东西站在张遇身后,有汤团、澄沙圆子之类的吃食,也有闹蛾、雪柳、项帕之类的女子饰物,还?有些看不出什么的东西,五彩缤纷,好坏暂且不说,看着也算热闹。
他没?什么心思?敷衍,只胡乱指了?几样?,张遇这边让人抬着一笸箩亮闪闪的新制钱,忙依着他的吩咐拿过来,满面笑容地给那?些商贩付钱。
赵启早已经没?了?兴致,懒懒转身端起酒杯要喝时,眼睛却瞥见太后从那?些首饰堆里拣了?一支白纱堆的闹蛾拿在手里看着,带着几分笑意微微。
赵启心里一动,便觉得那?支闹蛾好生眼熟。突然想起来,忍不住说道:“母后,去年这时候桑儿她是不是也戴过这个?”
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是呢,去年买市的时候,哀家拿了?这个给她戴着玩,虽然是市卖的粗糙东西,月光底下看着活泼泼的,倒也有些意趣。”
往事纷纷乱乱,推着挤着一下子都涌上心头,赵启一口饮干杯中酒,跟着又斟一杯,心里酸涩得难以言表。
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和她在一起的,听着她笑语晏晏,人间天上之乐,也不过如此。又是为什么鬼迷心窍,偏偏想要去建什么万世功业,偏偏要向她的家人下手,如今天下失了?一半,就连最心爱的人,也弃他而去。
一滴热泪顺着腮边滑下,赵启用手扶了?额头,装作揉着眉心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用袍袖抹去了?。然而心里的悲凉是抹不去的,心上的人也抹不去,来来回?回?只在眼前晃。
赵启又斟一杯酒,一饮而尽,带着些许的醉意,涩涩地向太后说道:“母后,儿子有时候在想,要是能回?到当初,也许一切都还?会?不同。”
太后也饮了?一杯,笑意幽微:“迟了?呢,过去的就过去了?,从来都回?不来。”
迟了?呢。赵启又斟一杯饮下,眼睛湿着,心肠却一点点硬起来,事已至此,毫无?退路,只能横下心来向前,杀尽一切阻碍,赢她回?来。
到那?时候,天下是他的,她也终将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真好,自己吹个彩虹屁,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