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穆桢轻抚伞面,望着跪伏于底下的?回雪,道:“朕近二十年来所观《晨风曲》,尤以今日这场最佳。抬起头来,叫朕看?看?你。”
回雪依言抬头,只是仍垂着眼睛,并不敢直视帝王。
“是个稀世的?美人。”皇帝穆桢轻声笑道:“最难得是眉间这一股清愁。”
“既然她跳得好,母皇不如赏她点什么?。”穆明珠笑道:“女儿今日马球赛已得了赏,如今不好再给自己讨要了。”
宝华大长公主在旁笑道:“你也有知羞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帝穆桢便向穆明珠看来,道:“那依你之见,朕该赏她些什么?呢?”
回雪伏于地上,如花似云的?裙摆之下,纤纤手指已扣紧了地砖。
穆明珠佯装想了一想,道:“母皇宫中不是还缺个歌舞教习女官么??这回雪舞蹈绝佳,不如就赏她来做了?免得到时候说出去,咱们宫中的?歌舞还比不过?谢钧府上的?,岂不丢脸?”
此言一出,皇帝穆桢有些意动,宝华大长公主却恼了。
眼见宝华大长公主竖起了两道柳眉,皇帝穆桢眸光微动,问底下的?回雪,道:“明珠公主要举荐你做宫中教习歌舞的?女官,你想做吗?”
回雪忍不住侧眸看向宝华大长公主,见后者面色不善,因其积威,忍不住心中瑟缩;又望向另一侧的穆明珠,却见后者也正望着她,目光温暖隐含鼓励之意。
问她的?心?。
她不愿再为奴。
“奴婢,愿意。”回雪深深叩首,情知此言一出,再没有回头路。
皇帝穆桢见她明明双臂发颤、却仍大胆一搏,不禁想到当年,自己又何尝不是绝处求生。她倒真有些欣赏这舞女了,抬眸看向宝华大长公主,笑道:“你瞧瞧,都是明珠撺掇出来这些事儿。朕宫中倒的?确缺这么?个人。”
穆明珠忙笑道:“母皇今日寿辰,寿星最大。最喜庆的?日子,姑母难道还好为一个舞女跟我置气不成?我代母皇谢过姑母了!”便上前作揖。
宝华大长公主分明不舍,却被穆明珠拿话架住了,也的?确是圣寿不好闹起来,眼见皇帝也有意留下,只能顺水推舟做了人情,道:“罢罢罢,我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你们母女二人?”
皇帝穆桢含笑道:“以后你若要回雪去府上,她不许不去。”
宝华大长公主哼道:“我府上舞女如云,哪里还要用她?”到底是对回雪背着她“改换门庭”流露了一丝不快。
“起来吧。”穆明珠从宝华大长公主跟前退回去,顺手扶起回雪,笑道:“还不快谢过?陛下?自今日起你便脱了奴籍,做上女官啦!”
回雪伏在地上,心?发颤,脸发烫,恍惚中只觉一切还没有实感,任由穆明珠把她拉起来,又伏下去磕头谢恩。
一旁宫人都凑趣,笑道:“陛下发了恩典,回雪姐姐欢喜得傻了。”
回雪在晕眩般的状态中四顾,便望见了穆明珠的笑脸,不觉一愣,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定下神,也笑起来,刹那间清愁尽消,清丽无方。
这一场大戏落幕,穆明珠与宝华大长公主便都退出鸾凤宫,给杨虎与皇帝私人的空间。
“两回了。”宝华大长公主伸出两根手指,在穆明珠眼前晃了晃,道:“一个月不到,从我这里抢了两回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到底你们才是亲母女,我这里再怎么待你好,还是多了个‘姑’字。”她的确是恼了,但还没到拉下脸来撕破面皮的程度。
若是任由这不快在宝华大长公主心?中积攒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穆明珠攥住她伸出的两根手指,摇了一摇,笑道:“我敢这么?做,也是知道姑母疼我的?缘故。”又道:“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改日再给姑母送更好的?来。”
“更好的??”宝华大长公主心?气?稍平,没有收回手来,只是冷嗤道:“还有什么?更好的??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回雪,难道还能给我送个流云来?”
“怎么不能?”穆明珠赶蛇上棍,笑道:“只要能叫姑母欢喜,纵然是要谢钧,我也给姑母送来。”
这话?就说得太夸张了。
宝华大长公主恼怒之下,也忍不住笑了,半真半假道:“好,那我就等着你把谢郎君给我送来。这个月能不能送来?”
穆明珠苦了脸,故意可怜道:“请姑母宽限些时日,待我这击球将军操练出儿郎们,破了谢府的?门,把谢钧绑送于姑母府上——还附赠一个流云。”
宝华大长公主听她胡扯,偏又有趣,自方才一笑,这怒气?便绷不住了,摆手道:“罢罢罢,你是个缠人的小魔头。我日后有好东西,躲着你就是了。”
此时鸾凤宫中琴声又起,却是杨虎亲自在唱曲。
“双鱼比目,鸳鸯交颈……”吐词缠绵,曲调靡靡,这场私宴要转入下半场了。
穆明珠与宝华大长公主再留下去不合时宜,便都上了辇车而去。
是夜,鸾凤宫中,皇帝穆桢却走了困。
她望一眼杨虎酣睡的面容,有些羡慕他的?了无心?事。
皇帝穆桢披上外袍起身,却见窗外不知何时又落了雨。她想到了白日左相韩瑞所献的两幅画,更因这雨而忧心;窗前案头上翻开的?急报,摊开在北府军皇甫高老将军病情危重那一页……
她拢了拢垂落的发,走到窗前,目光落在角落那柄翠色罗伞上,忍不住又捡起来细看?。
“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
二十五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重归宫廷之路,此时想来历历在目。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五年?陈伦查扬州案而死,萧负暄出家做了和尚,齐云父亲牺牲多年,如今皇甫高也临近黄泉路……她身边的?老朋友,实在已经不多。
“思清,拟旨。”皇帝穆桢在这个落雨的深夜里,因旧事牵动了柔软心肠,“准虞子山回建康治病。”
此时公主府中的穆明珠还不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实现,她不过?是尝试一番罢了,虽有几分把握,却因了解皇帝素来冷硬的?心?,并不敢断言。若是这次的尝试不成,那要从皇帝这里走以情动人、营救虞岱的法子就不成了,她会另谋他法。但如果这一计果然成了,自然是上上策,巧妙隐匿。
穆明珠一样也没有睡下,在书房中收拢着前阵子抄录的?母皇诗词,忽然听到院外动静,抬眸就见秦媚儿指挥两个从人抬了两筐鲜果进来。
樱红会意,出去问过又进来,道:“殿下,是齐郎君又送了荔枝来。”
“他亲自来的?”穆明珠放下手中墨笔,“他人呢?”
樱红微微一愣,道:“走了,大约已出了外院……”
“叫他留步。”穆明珠披上蓑衣,手持一盏罩灯,由樱红撑伞,冒雨向外赶去,待到她赶至府门处,恰好见齐云上马欲走。
齐云坐在马上,就见穆明珠举着灯火从府门内出来,蓑衣兜帽下的?小脸被灯映上一层融融的?橘光,有种灯火可亲的?暖意。
“齐云。”她俏生生立在朱红的?油纸伞下,径直问道:“你要去扬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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