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六十八章
焦家不许米行开张的命令一下?,扬州城内的米价立时飞涨。十八家焦家米行无一开店,城中大米行畏惧焦家势大,也?不敢违抗——毕竟公主殿下?会走,焦家却于扬州城内长留。
米行熬得住,人的肚子却熬不住。
百姓等米下?锅,只能往还肯小心翼翼卖米的小店去。这等小店见僧多?粥少,也?愈发惜售粮米。
于是焦家消息传出来的当天?下?午,扬州城内的米价便从一百五十文飞涨到了一百八十文。
处处买不到粮,于是谣言四起,都?怕是扬州城内要?绝了粮,就连贪财的小店也?不肯往外卖粮食了。
于是第二日,扬州城内的米价从一百八十文飙升到了高到不像话?的三?百文一斗。
饶是如此,凭着银子还买不到米。
要?知道此时一亩地能出三?石粮,太平时节,这三?石米也?不过卖得六七百文铜钱。
现下?一斗米,便要?三?百文,竟然还买不到。
一时间扬州城内怨声四起、人心浮动。
与?此同时,穆明珠手中存下?的粮食流水一般散出去,给疏通航道的力夫、给粥棚的穷苦百姓、给孟羽的府兵、给随行的上?上?下?下?人员——焦家消息一出,连府衙中都?没了余粮。
万两黄金买下?的十万石米,听起来数量巨大,却在这样?的消耗下?,两日便飞走了一半。
樱红管着账目,算一算都?忍不住为公主殿下?发愁。
穆明珠却好似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睡睡,要?么在书房中研究扬州城的地图,要?么就带着齐云往城周野山上?去。
焦家消息放出来的第二日夜里,一艘从淮安的商船通过射阳湖刚修好的航道,安静抵达了扬州城北的码头。
与?此同时,邗沟航道疏通的消息,也?传到了焦府之中。
“什么?”焦道成能做到扬州城首富,虽有继承祖业的缘故,但本人也?是实打实经营扩大了祖产,作为一个商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商人天?性逐利,扬州城内粮价数倍于别处,那么定然会有商人运粮前来牟取暴利!他?想要?通过掐住粮食供给,逼迫穆明珠体系崩溃的意图也?就全然失败了!
虽然现在扬州城内的粮价还高挂在三?百文一斗,但焦道成以扬州城首富的阅历与?眼光,已经能预见到数十日后的市场情?况,也?就预见了他?的失败。
现在他?面临一个痛苦的抉择,要?么死守粮食不放,却要?眼睁睁看着外来的商人赚取暴利;要?么他?立时放开米行,趁着粮价还高的这十数日,尽可能多?的卖出粮食,赚更多?的钱——可这意味着向穆明珠低头!
“砰”的一声,焦道成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手指上?的玉戒指应声粉碎。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要?他?眼睁睁看别人赚钱,其?痛苦堪比凌迟!可要?他?向那个黄毛丫头低头,他?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伯父……”焦成俊小心翼翼等候他?的示下?。
焦道成长舒一口气,扶着额头,疲惫道:“放粮。”他?又道:“先在高位徐徐放,等粮价暴跌之前,大量倾泻而出。”
“是。”焦成俊应声退下?,自去做事。
焦道成坐倒在榻上?,抹去额上?冷汗,喘出一口粗气来,恨恨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栽在个小丫头手里。”他?目光阴毒,望着案上?粉碎的玉戒指,低声道:“公主又如何?多?管闲事便是找死!”
果然如焦道成所预料的,起初只是扬州城周边的米商听到风声,各自送来几艘运粮的船试探。谁知码头上?卸了货,竟是一斗三?百文的高价——要?知道收货地才不过二十文!十五倍的暴利!中间的运费人工,又能费了几个钱?
第一波发了财的米商回去后,立时大批满载粮食的商船开抵了扬州码头。
上?百石的米一波又一波送到扬州城内。
而扬州城的米价在半个月内,从穆明珠定下?的一百二十文一斗,因焦家出手,暴涨到三?百文一斗,又小有上?升,到达三?百三?十文一斗,随后小有下?降,回到二百八十文一斗,等到大批运粮商船开到,粮价一路下?跌,一斗二百五十文、一斗二百文……乃至于一百五十文、一百文……
当初朝廷下?诏征调用粮之时,附近藏起粮食来惜售的商人们纷纷开了粮仓。
各地粮商闻风而动,使出浑身?解数,不要?命似得往扬州城内运粮。
扬州城内的粮价跌回到一斗一百文后,又再?度向下?跌去,到了一斗八十文——回到了穆明珠插手之前的价格,并且一路下?降,一斗七十文、六十文、五十文……
粮价最终基本稳定在一斗三?十文,呈现缓慢下?降的态势,虽然仍旧比别处一斗二十文要?贵一半,但一来运费人工所在,二来商人要?有利可图。
而扬州城内粮荒的问题,不破自解。
崔尘所担心的,“饿殍满地”的场景也?并没有出现。
穆明珠打了一场漂亮的粮食价格商战,丝毫没有动用朝廷威权,正是“大灾不抑价”这一理念的最佳实操。
不管扬州城中人士私下?如何议论这位神?奇的小公主殿下?,穆明珠本人却无暇盘点上?一场战役的胜利。
因为一场旧战役的结束,正是下?一场新战役的开始。
金玉园正厅中,穆明珠正指着这几日新作的扬州地形图同齐云说话?,道:“你看焦府的位置,正在这凤凰山与?玉女山延伸出来的怀抱里……会不会是在这里?”她点了点焦府的所在。
齐云见她上?前,便退开一步,让出地图前的位置来,低声道:“臣手下?人从城中数名老人口中问得,都?说这焦府是在从前一座仙山上?所修。据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说,他?们小时候还能去那座仙山里玩耍。只是后来焦家看中了这地方,就在上?面修了府邸。他?们说那仙山是在地下?的……”
“地下?……”穆明珠沉思着,“地下?的仙山……”
那会是什么山?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当然要?知己知彼,焦府内部富丽堂皇,外面看起来也?与?巷道相通,但它内院的四角却都?是按照从前坞堡的制式来的,真到了战时,如静玉等人从前所住的梨花院可以舍弃,但内院却是易守难攻,若地下?再?有联通外面的道路,狡兔三?窟,更是捉不住他?。
穆明珠正在思量,却听传报说是崔先生来了,她微微一愣,才会意是被她拿了官印的崔尘前来。
她抬眸看了齐云一眼。
齐云会意,道:“臣退下?。”
“不。”穆明珠笑道:“他?来不过片刻的事儿。你别走,本殿还有话?没同你说完。”说着,一指侧室的门,道:“你且进去稍坐,待崔尘走了,咱们再?接着说话?。”
“是。”
一时崔尘入内,穆明珠端坐不动,只笑道:“崔先生冒雨前来,本殿足感盛情?。”
经此粮价一役,崔尘焦急不安旁观下?来,又是惭愧又是服气,上?前躬身?行礼,面露惭色,道:“下?官不知殿下?才学,还妄加阻拦,真是贻笑大方……”
穆明珠从樱红手中取了茶盏,看了他?一眼,见他?服了软,猜度着他?的来意,口中温和笑道:“崔先生切莫妄自菲薄。大灾不抑价,这是通理,本殿也?不过照本宣科。崔先生定然也?知晓这道理,只是苦于手中无钱,没有引子,也?就做不来事情?。若朝廷能拨下?款项来,崔先生自然都?做得,岂用本殿班门弄斧?”轻轻两句,解了崔尘的困窘,仿佛她能做到这一切不过因为有钱罢了。
崔尘低头听着,手推着膝盖,面上?惭色愈重,长叹一声。
穆明珠拨弄着杯盖,笑问道:“崔先生既然冒雨前来,是想清楚了?”她手心扣着一物从桌上?推过去给崔尘,笑道:“若是想清楚了,本殿有一物等着归还先生许久了。”
她翻开手来,只见桌上?赫然是崔尘那一方青绶银印的官印。
崔尘一惊,望向穆明珠,一时明白不过来——他?分明是惹怒了眼前这位小殿下?,怎得……
“前番不过是玩笑罢了,崔别驾不会当真了吧?”穆明珠含笑盯着崔尘,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扬州城内,明面上?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焦家。凡是焦家之外的势力,都?是她可以拉拢利用的力量。五根手指要?攥起来,一拳挥出才能叫敌人头破血流。
只不知在陈伦一案中,崔尘牵涉有多?深。
穆明珠垂下?眼皮,掩去眸中思量,以崔尘黏黏糊糊的性情?,就算杀人充其?量也?是个从犯。
崔尘手指紧紧缠绕住那青色绶带,正是失去后才懂珍惜,愈发感受到这小小一方官印的价值。
他?额头的川字眉紧皱,显然陷入了激烈的心里争斗,半响,开口轻声道:“殿下?解了扬州城粮荒,又疏通了航道,功德无量,下?官定然上?奏陛下?,详实禀报。待到大明寺藏经阁修缮完成之后,还请殿下?早日回建业城,以保万全。”
穆明珠盯着他?,笑道:“还有陈伦一案呢?”像是随口一问。
崔尘攥紧了那官印,不能实情?以告,只道:“下?官也?知那陈侍郎死得蹊跷。自古以来,凡是蹊跷的事情?,都?凶险无比。况且,这本是黑刀卫齐都?督的差事。他?们黑刀卫训练有素,出生入死,正是查案的好手。殿下?乃千金之躯,又何必甘冒奇险,非要?与?齐都?督同进退不可。”说到此处,不知是为了最终劝动穆明珠,还是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与?试探,他?又低声道:“况且不只建业城中,便是扬州城中人士也?多?有听闻,殿下?与?那齐都?督虽有婚约,却无男女之情?,又何必牵扯其?中,害了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