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没有!”
“你有!你只担心你三姊,你那时眼里根本没有朕!”刘彻到现在还记得卫青望着他姐姐的眼神,眷恋,怜悯,担忧,温柔到让刘彻妒忌,他身为天子,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亲人间如此真挚的情感。大臣们反驳他,奶奶压制着他,母亲规劝着他,他的新政被废,他倚重的臣子被逼得自杀,他今天想出兵,却没有兵权!他的痛苦怎么就没有人怜悯?他的压力怎么就没有人关心?他的委屈怎么就无人在意?
卫青被刘彻吼得发懵,他刚刚毕竟喝了不少酒,只是本性温和,让他可以看似正常地应对刘彻的胡搅蛮缠,然而此刻酒意上头,卫青也恼了起来。
卫子夫是他姐姐,他那时自然把姐姐放在第一位,刘彻虽然贵为天下至尊,但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他凭什么要在乎刘彻?最后还是他姐姐在宫里被冷落了一年,刘彻有什么好委屈的?作为皇帝,刘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服,行走坐卧都有一帮宫女奴仆伺候着,不就是在朝堂上不顺心了点,就拿他卫青撒气!
他刘彻知道饥饿和寒冷的滋味吗?挨过鞭子吗?受过白眼和谩骂吗?被人指着鼻子叫过野种吗——这些事刘彻都没有经历过,凭什么在他卫青面前说委屈?
“矫情……”卫青不知不觉,把心底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一霎间整个宫室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
卫青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眨了下眼,目光躲避着刘彻,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喝酒果然误事。
刘彻沉默了半天,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愉悦的,胜券在握的笑声,“要不要朕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的死法?”
“谢陛下,”卫青嗓音沙哑,垂头丧气道:“不过还是您决定吧。”
刘彻饶有趣味地蹲在卫青面前,仔细打量着一不小心自投罗网的猎物。卫青的眉眼其实长得像他的亲生父亲,俊朗,锋利,眼尾细长略显薄情,但是眼神却还是卫家人的,柔和,善良,温柔地微笑的时候看起来一点攻击性没有,乖巧的像笼中的白兔,任搓任揉。
然而做起事来却非常果决,坚毅,敢于孤注一掷,身上染血的样子如同出鞘的剑,威风烈烈。
如此矛盾。反而迷人。
“那天在朕的车驾上,你怎么哭了呢?”缩在角落里,哭得无声无息,刘彻还是在回到宫里之后想要拉他下车,才看到他的满脸湿痕。
卫青犹豫了一下,觉得说出来有点丢脸,但还是自暴自弃地坦白道:“臣畏死。”刘彻那天怒气冲冲的,卫青以为自己死定了,刚刚在公主府过了两年好日子,有母亲疼,有姐姐爱护,转眼却因为不小心得罪天子而丧命,卫青当时既绝望又无助,难过的就哭了出来。
“原来是怕死啊,怕死好啊,”刘彻养尊处优的白皙手指抚上卫青的脸颊,嘴唇靠近卫青另一侧的耳朵,故意让灼热的气息呼在卫青耳边的皮肤上,“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朕想要你……”
卫青没有受过这般挑逗,脸早就红了,然而身体却毫不迟疑地往后退了退,和刘彻拉开一段距离。
手指下没有了温热细腻的皮肤,刘彻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眉梢挑了起来,寒声道:“你现在不怕死了?”
“怕死。”卫青和刘彻对视,“但是陛下若要杀我,又何必为我请老师?”
公孙贺是与刘彻一起长大的,刘彻非常信赖的太仆,陈掌是万户侯家的公子,三姐现在独宠未央宫,他以建章监的身份得到大力栽培,刘彻精心布下的大局,又岂会因为今天这点小事而损毁?
“陛下要做明君,圣君,功业彪炳日月,卫青区区人奴之子,虽然身微命贱,亦愿此生竭尽所有,誓死效忠陛下!”
啧,还是没有吓唬住。
刘彻无可奈何,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过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重新开口:“朕升你为太中大夫,明天一起参加朝议,朕也要让你尝尝被一群老头子唠叨的滋味!”
“还有!”刘彻没等卫青反应过来又问他,“你平时若是心里不痛快了,怎么解决?”
“骑马出去跑跑吧……”卫青下意识地回答。
“好,起来,跟朕出去跑马!”刘彻一咕噜爬起来,拉着卫青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陛下,现在是晚上,您又对上林苑地形不熟,万一……”
“闭嘴!不让朕跑马,朕现在就拿你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