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酷寒,飞雪漫天。
那与大昭相聚几百里的雾丘山上,白色的雾气氤氲,树木凋敝,木道上腐叶堆积,毫无生气。
山上那唯一的湖泊,碧蓝的湖水全已结冰,低迷沉沉,只是待绕过湖泊,翻上湖旁那座山顶,往下一望,透过层层雾霭,隐约可见一座雄伟殿宇正坐落在那里。
那殿宇檐牙高琢,廊腰缦回,顶上全是朱红的琉璃瓦,贵气庄严。殿前,一束束桃花开尽,栀子牡丹飘香,色泽缤纷满目,春意浮动,烂漫而又诡异,全然觉察不出半分寒冬之意。
不多时,有马车疾驰而来,车轮声突兀刺耳,震得周遭桃枝摇曳。
仅是刹那,护在车旁的策马黑衣人扯声威仪道:“宫主归来,开门!”
尾音未落,那朱红大气的雕花殿门应声而开,随即便有数名劲装黑衣人鱼贯而出,纷纷跪立殿外两侧,整齐划一的道:“恭迎宫主。”
马车减了速度,开始晃晃悠悠的经过一众跪地的黑衣人,待入得殿门,车内突然扬来一道妖异酥骨的嗓音,“将这女人,丢入温池里好生刷洗。”
护在车旁的黑衣人们还未注意,一道被白布裹着的身影便从马车内飞了出来。
众人一惊,其中一黑衣人当即自马背上飞身一跃,长臂将那白色身影一揽,待平稳落地,瞬时将白影扛于肩头,恭敬朝马车道:“属下这就去办。”
这雄伟大殿的后方,是一个偌大的温池,池内水质清澈,雾气氤氲。
周遭假山成群,绿藤缠绕,鲜红的牡丹环绕在水池旁,俨然是花境之地,水好景好。
长月醒来时,便是身处在这温水池里,睁眼时略微费劲,光线刺眼,待终于全数将眼睛睁开,入目的,则是池旁牡丹,是水面各色花瓣,一时,竟让她脑袋发白,不知此地是天堂还是地狱。
浑身骨头僵硬无力,眼睛也明明见得这池子里热气腾腾,奈何身子却感觉不到半分温度,本想动动指头,奈何却是徒劳,她终于有些相信,她应该是真的死了。
心思至此,满腹绝望。她开始垂眸望着水面的花瓣,发呆。
不多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是轻微的下水声。
长月回神,便见两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入了水,行至了她面前,待触及她的目光,二人微微一愕,但片刻已是勾唇而笑,其中一人轻道,“姑娘醒了?”
这二人发鬓与衣着皆一致,容貌秀丽,肤色白皙,额头皆绘着一朵血色牡丹,一颦一笑带着几许妖异柔腻,风情不浅。
长月朝她们静静打量,眸色微变,低沉问:“你们是谁?”阎罗鬼殿的女子或差役岂是这模样?
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柔笑道:“姑娘无需惊慌。此处是雾丘山上的灵御宫,我们是被差来服侍姑娘沐浴的宫中宫女。”
灵御宫?
长月神色骤然一震,心底猛跳。
灵御宫大名,她以前在药王谷便频频听闻。
天下四国而立,而这灵御宫,却是脱离四国之外,独享一片桃源。闻说,灵御宫四季如春,繁花开尽,里面殿堂巍峨,金碧辉煌,俨然是天上人间,众人皆羡。
而那灵御宫宫主,容貌堪比天颜,眸瞳异色,蛊术与武术皆深不可测。以前药王谷谷主遇上救治不活的人,便会常道除非遇上传说中的灵御宫宫主,不然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是以,她目前所处之地,便是那传言中的灵御宫?而她,未进天堂,也未入地狱,而是,还活着?
长月神色瞬息万变,心下汹涌沉浮,这时,那两名女子已是开始用帕子轻微的为她擦拭身体,然而即便如此,她浑身也毫无感觉,犹如尸首一般。
“姑娘是哪里人?”正这时,方才出声的宫女柔然低问。她的嗓音略有挑高,里面腻味十足。
长月扫她一眼,随即垂眸下来,不言。
宫女一愕,转瞬灿然而笑,“姑娘无需这般戒备。宫主以前便说过,入了这灵御宫的女子,都该谐和相处。我们皆是围绕宫主而转,姑娘若是太过戒备,不和群,许是不讨宫主喜。”
“风絮妹妹还是别多说了,听说这位姑娘是宫主亲自带回来的,许是与我们不一样。”另一位女子出了声,依旧是娇然的语气,但却带着半分严谨。
那名为风絮的女子轻笑,“羽兰姐姐许是多虑了。在这灵御宫内,被宫主亲自带回的女子还少吗?而今最得宫主喜的,却皆不是那些宫主带回的人,而是主动入宫的花瑟呢。”
羽兰神色微动,不言了。
风絮继续为长月擦拭身子,力道极为轻和,目光却是在长月白皙的面上细细打量,又道:“姑娘生得当真是好看,除了宫内的花瑟,便是姑娘最好看了。”
长月听而不言,眸色低垂。
风絮见长月仍旧不答,也毫无理她之意,柳叶弯眉稍稍一皱,随即便垂头下来,开始沉默。
长月浑身极为脏腻,两名宫女在她身上擦拭许久后,才将她抬上岸,为她着衣。
整个过程,长月身子松软无力,毫无知觉,就这么犹如活死人般被她们抬来抬去,并折腾着穿衣。
待一切完毕,她们便开始为她细心的擦拭湿发,而后为她描妆。
长月目光悠远无底,一声不吭,她并不关注她们究竟将她打扮成了什么样,只是突然发觉性命尚在,心底却发冷发硬,似有诸多感觉在萦绕胀大,仿佛要炸开似的。
“可是洗好了?”正这时,不远处一道粗犷冷硬的嗓音扬来。
两名宫女怔了一下,那名为风絮的宫女仰头朝假山方向道:“等会儿便好了。”
说完,朝羽兰道:“扶渊在催了,我们快点。”
羽兰点点头,为长月描眉的手越发快速,片刻功夫,二人已是对长月描妆完毕,随即一头一尾将长月抬起,绕过假山后便放在地面的青石板上,道:“扶渊公子久等了,我们已是将这位姑娘洗好了。”
风絮的嗓音,娇俏中依旧带着柔腻,像极了长安街里那些红楼楚馆的妓子。
长月仰躺在地,全身无法动弹,犹如砧板上的鱼肉,被身侧几人居高临下的扫视。
一种猛烈的耻辱感油然而生,心底越发的汹涌起伏。
她出生便是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何时被人这般像卑贱的东西一样扫视过!
然而此时此际,纵是满腔耻辱与怒意,她却无可奈何,她如今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入了泥泞里,满身疮痍,以前风华绝代的长月公主,成了如今这浑身毫无知觉的活死人,这一切变故,都令她素手无策,即便是被这些人犹如东西一样扫视,她却是敢怒,无为。
“辛苦了,稍后我便会禀报宫主,给你二人赏赐。”扶渊冷硬的嗓音带着半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