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是被人吵醒的。
他本来在安静地睡觉,并没有招惹谁。才恢复不到半年的耳朵也不算灵敏,谢长明又在下面,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睡的也很安稳。
直到刀剑猛的相击,如金石碎裂般清脆的一声,灵力亦如涟漪般扩散开来,连盛流玉倚着的千年高树都有一瞬的震荡。
盛流玉睁开眼,看到院子左边的空地上多了个人,谢长明站在树下,手上握着一把刀。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谢长明握刀。
盛流玉本能地想要去帮他,看到对面的人是石犀,而他们的刀剑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又各自收回,才猜到大约是比试,又颇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因为盛流玉知道,如果是要杀人,方才的那招过后,在石犀的刀还未收回之时,谢长明只要再上前一步,刀锋偏右,就可以割断石犀的脖子,一刀结果他的性命。那一瞬的时机太过短暂,是只能在必定要注对方于死地的时候才会用的招式。
而谢长明没有那么做。
盛流玉并没有亲眼见过谢长明用刀,谢长明会在杀人的时候刻意避开他,唯一的记忆也是在失明时留下的模糊影像。
就像大多数的鸟对树、花、果子都很了解,盛流玉也和他们一样,只是多了一个,他对谢长明也很了解。
是莫名的,不知由来的,似乎是本能。
真奇怪,一切却又理所应当。
盛流玉抬起手,轻轻压下挡在眼前一枝沾着露水的枯枝。
一人用刀,一人使剑,谢长明的修为要比石犀低一个大境界,刀法也不是名门正统,却用的很熟,即使在境界的威压下也游刃有余。
反倒是石犀先着急了。
一抹剑光向谢长明的身前劈砍而去。
盛流玉一贯不在意别人的事,回来的这几个月也曾偶尔听过几次石犀的名字。人人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不愧为燕城城主最得意的弟子。他修的是最锋利的剑法,一往无前,可斩尽一切阻碍。不仅是剑法,心法修为无一不是书院最强的那个,连临近离开的师兄师姐们都不敢轻易地与他比试。
可这样一个人在三年前也输给过谢长明,盛流玉有点得意地想,而且想必现在也是比不过。
剑气裹挟着灵力不断汹涌而来,如同大海中的波浪,不可断绝。
谢长明半垂着眼,并未避开,只等在原处,直到剑光照到脸上才抬手挥刀,将剑气截断,四周的灵气也一同溃败。
刀身轻颤,发出些微的嗡鸣。
盛流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谢长明握着刀的手上。
谢长明是该用刀的,剑太飘逸了,而他整个人又太沉,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是平静的,无论是多大的石头投进去,只会泛起细微的涟漪,转瞬就会被湖水吞没。
偶尔盛流玉会觉得自己站在那片湖泊里唯一可以落脚的石头上,周围都被淹没,湖岸在遥不可及、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是天地间模糊的交界。没有那么长的栈桥,也没有能渡河的小舟,只有灰蓝的湖水与难言的寂静。
他不会游泳,没有走出这片湖泊的办法。
没人能渡他。
他也不想离开。
而比试中的石犀不自觉抖了抖手腕,似乎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剑了。
此时此刻,连从不用刀剑的盛流玉都能看得出来,只要挑飞石犀的剑,他便要立即认输。
而盛流玉只看到他们过了九招。
十招之内,谢长明胜了石犀。
只可惜是私下比试,别人并未看到,也不会知道。
可盛流玉预料中的场面没有出现。
谢长明没有立刻接上下一招,而是在原地稍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盛流玉睁大了眼,很想提醒他。
石犀借这片刻功夫又缓了过来,退后两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
谢长明重新出刀。
盛流玉看着他,注意到谢长明似乎是换了种刀法,与方才的相比繁琐了许多,从起势到出刀颇费了些功夫,那把刀本来是漆黑的刀锋,现下却灌满了灵力,威压极高,一把薄刃宛如流淌的湖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亮的惊人。
谢长明的身法也极为精妙,进退得宜,相比之下,石犀就相形见绌,左右难支了。
刀锋掠过的破空声骤停,谢长明的刀停在石犀的胸口。
枝头上的露珠忽然滴在漆黑的刀尖,被缓慢地割开。
石犀面色惨白,手中的剑晃了晃:“我输了。”
谢长明扬刀往回收,那半滴露水顺着刀刃下滑,最后落在了他的指尖,有些凉。
石犀依旧站在原处,半晌:“我确实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