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竹中小筑里的绿竹长青。
谢长明轻扣了几下院门,青姑提着盏灯,打开门,领着他往里走,又道:“他喝了几杯热酒,在里面等你。”
将谢长明送到门前,青姑也不进去,转身离开前又忍不住叮嘱:“他身体不好,现在又是冬天,你们不要聊的太久。”
谢长明推门而进,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昏暗暗的,许先生握在软榻上,身上披了软被,满屋的酒香。
青姑只允他喝一点,许先生自顾自地贪杯了许多。
许先生问道:“前些时候的事,你查出结果了?”
谢长明点头,开门见山道:“过几天要出门一趟。”
上次搜魂找到时发现一个消息,秦籍正在追杀自己的妻弟,谢长明已经寻到了大致的方位。谢长明大海捞针似的找了两辈子的鸟,于找人一道上是很精通的,又在死去的人身上得到了许多线索,找起来不算太难。
许先生道:“你要出去,又来问我做什么?”
顿了顿,又道:“不会是又想带小长明鸟偷溜?那位良征长老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看好他们殿下,要是出了事是要找书院麻烦的。”
谢长明道:“不带他去。只是他身边的人,我不放心,要你费心照看。”
许先生闻言“哼”了一声,又歪歪倒倒地饮了一杯:“你的人,你的鸟,托我照看,总要付些托管费。”
谢长明没理会他的趁火打劫,只是道:“这几年,我去过几次深渊?”
许先生并不知道他是受自己之托要去,更是为了盛流玉不得不去。
许先生屈服了:“好,也行。”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太看低他了。盛流玉是长明鸟,三年前便能一箭射穿阵眼,不是什么人随意能伤的到他。”
谢长明半垂着眼,静静地听着:“我知道。只是要出门,总归不太放心。”
许先生沉默了片刻,露出怔忪的神情:“也是。”
又慢慢道:“当年下山历练,师兄一路把我送到百里外。我那时候很贪图自由,不要别人管束,又要面子,觉得他是看轻了我,不许他再跟。”
许先生平日的也很多话,口风却紧。兴许是今日喝醉了,所以很想说那些从前的,不敢提起也不会和人提起的事。
谢长明很少会听这些,但许先生要说,他也没有转身就走,只沉默地听着。
“他走后,我一个人继续上路。才开始很自由,后来又有点寂寞,忍不住给他写信,说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担心,他实在是多虑了。谁料到我会那么倒霉,正好碰上大魔降世,可能就要死在那了。临死前,我想自己给师兄写的最后一封信竟然是让他不必费心。而我死在这次游历里,他该有多自责难过。”
“师兄却忽然来了。杀了那大魔,带我去了安全的地方。他说:‘师弟,世道太乱,你又太小,我实在放心不下,是师兄的错,可还是要跟着你’。”
他问师兄,什么时候能独自出门。
师兄总说是下一次。
一次又一次,下一次仿佛永无尽头,却又忽然来到了那个尽头。
他也曾很精心地被人照养过,知道什么是放不下。
就像如果师兄知道他现在练了这样的功法,可能要打死他。
那倒是他现在的希冀了。
想至此,许先生在微微抬头,灯火恍惚,他又承诺道:“他在书院里,我还是看得住的。”
几日后,谢长明练完刀回来,进门时碰到要出去的陈意白。
他一脸发现了大秘密的神情,凑到谢长明身边,言语窃窃道:“谢道友,你知道吗?石犀前几日忽然突破了大境界,正在闭关巩固境界,如今已经是化神了。”
谢长明淡淡道:“知道。”
石犀才过二十,已经是化神境界,堪称百年来之最,书院里传的沸沸扬扬,连谢长明都不可能不知道。
陈意白偷偷摸摸道:“听闻他是输了一场比试,大家都在猜测书院里究竟有谁能打败他。还能让他能在这场失败中突破心境,实在是不普通。”
声音压的愈低,近乎耳语了:“据说已经加码到上千灵石,我看他剑上的痕迹与谢兄你的刀似乎有些吻合……”
实际上石犀用的是天下一绝的太一剑,谢长明也并未用多少灵力,陈意白不可能看到剑上的痕迹。
谢长明看着鬼鬼祟祟,只想要套话的陈意白,沉默地抽出不久前才收回的刀,不紧不慢道:“我还听闻他说过,如果有什么秘密千万不要告诉某陈姓室友。”
陈意白赶紧溜了。
石犀也太不厚道了,告诉他那么多谢长明的消息,转身就把自己卖了。
回去后,盛流玉才醒,不太清醒,歪着脑袋坐在床上玩猫。
猫软软地叫着,被主人抚摸着,一声接一声地喵。
谢长明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们。
盛流玉忽然抬起头:“你在看什么。”
看你。
谢长明走了过去,照例端出果子,喂小长明鸟吃早饭,一边道:“明日有事要出门。”
盛流玉果子咬到一半,停住了:“去哪?冷不冷,要是暖和的地方,好像也不必带厚衣服。”
实际上他出门从来不需要收拾任何行李,一切都由谢长明准备,他也从没觉得不对过。
谢长明拿毛巾替他擦去嘴角的汁水,轻声道:“你不去,待在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