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胆子敢妄议朕的后宫?”皇帝停下手中动作,和蔼的面容已然消失,语气虽没有多严厉。
但眼前人毕竟是一国之君,不可怠慢,沈晏清当即离座半跪在地,“是臣失言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静默片刻未至一言,浑浊的老眼扫过沈晏清的束冠,而后转过头叹了口气,缓缓吐字:“逸舒啊……你这小字,还是朕起的。弱冠之年,也是由朕亲自加冠。换作旁人怕不是要感恩戴德一辈子。”
“唯独你,永远对朕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虽然知道你的性子便是如此,但一直麻木不仁,又如何与他人好相与。还是改一改罢。”皇帝抬手,示意沈晏清回到座位,而后拈起了一枚棋子。
“那些伶人,你若是不喜,遣散也好,太子和睿王若是找你麻烦,你大可推到朕身上来。至于那个留下的男孩儿,记得以后带来,让朕见见就是了。”
沈晏清垂首,看不清当下的表情,只见他躬身,道:“谢过陛下。”
“不必,继续下棋吧。”
“是。”
二人重新进入战局,黑白两方你来我往之际,天外已然破晓,皇帝终于舍得结束了这场无谓的游戏。
沈晏清不忘最后的恭维:“陛下棋艺精湛,臣佩服。”
皇帝也配合着点点头,起身背手,略微侧身,言语间忽然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
“跟我来吧。”
“是。”
沈晏清眸光微动,不紧不慢地在皇帝斜后侧跟随着。
两人出门口时,门外守夜的小太监还在打瞌睡,猛然惊醒间便要上前伺候,却被容幸一个手势拦下,独留沈晏清与他一同离开了忆语阁。
一路无事发生,途经御花园,皇帝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沈晏清脚下微顿,只得上前侧耳。
皇帝负手而立,语气并不如何强势,倒像是有商量的意味在其中:“你清剿余孽有功虽已是位列侯爵,但名声并不如何喜人,我有意提拔但终究是众口难调。”
“宫中最近偶有闲职,余下大理寺和光禄寺,你可有什么想法?”
‘丹顶红,亦或是断肠草。你来选择吧。’
脑海中记忆募然闪过,关外,宫内,身影重合,用最为平和的语气,说出最是狠毒的话。
沈晏清垂眼,睫毛纤长,浅淡的眼眸中似有湛色一闪而逝,他抱拳身子前倾:“臣并不想在大理寺任职。”
皇帝侧过头:“哦?这是为何?”
沈晏清淡淡道:“因为臣,不喜欢紫色的官服。”
皇帝这回乐了,“你若是不愿,不穿就是了,谁还敢说什么?”
“臣先行谢过陛下。”沈晏清抬眸,眼中倒映出容幸的背影,却泛不起一丝涟漪。
“不必。”皇帝一抬手,说,“你上任后朕也有事要交待你办。”
“……是。”
待沈晏清应下后,皇帝提步向前,两人又无声的走了一段,忽的一股热气袭来。
如今是早春,天气仍然凉爽,沈晏清狐疑地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不大的池子正冒着热气,类似温泉却又并不是温泉,因为水上还漂浮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莲花。
“这地方叫金莲池。”皇帝带着沈晏清在池边亭子处缓下了脚步,他望着远处满池碧绿的荷花叶,感叹道。
“朕曾经同你讲过,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沈晏清脚下一顿,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仍然恭敬道,“确有此事。”
“她很喜欢荷花。”皇帝微顿。
只可惜她不在了,朕才培育出这些能在春天盛开的荷花。”皇帝暮然间回首与沈晏清对视,浑浊的老眼终于清晰,眸色很浅,但那之中蕴含的却是不容有失。“你可愿为朕摘上一朵?”
沈晏清没有其他选择。
他在皇帝的注视下一脚踩上了脆弱不堪的荷叶道,眼中便是微光一闪。
果然没走出两步,脚下荷叶侧翻,沈晏清跌进了水中。
沈晏清落水处泛起一阵阵涟漪,水波扩散,波及远处莲花群,花枝一阵摇曳。
皇帝静默地看着半池荷花逐渐归于平静,这才缓慢地抬起手,向前一挥,一道黑影随之而出。
片刻,黑影将沈晏清打捞上了岸,还顺手摘得一朵荷花,托于荷叶之上,交给了皇帝。
皇帝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沈晏清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都在打着哆嗦,面色虽惨白,一双眼却是清澈的很,他仍淡声回应道:“臣无碍。”
“没事就好,你身子弱,先让月带你去暖阁换身衣裳,朕祭奠过故人再去看望你。”
“...是。”
皇帝离开,沈晏清在月的搀扶下起身,恍然间,一股好闻的香味传来,那香味不同于满池荷花的馨香,更像是淡雅的白玉兰。
沈晏清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名叫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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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东方,沈晏清独自从宫门走出,手中还紧攥着一个盒子,表情淡漠。
他行至马车边,却发现盗鹄正坐在车厢前沿凝视远方,眉目间有浓厚的愁色,并未发现他的归来。
沈晏清只得上前提声问了句:“怎么了?”
盗鹄明显吓了一跳,看见是沈晏清才平复了气息,“哎呦喂我的主儿,你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盗鹄上前一步,又瞬间瞪大了一双眯眯眼,“主,主子!您,您的衣服怎么换了啊!这这这,难道,难道……”
“……”沈晏清看了一眼盗鹄便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反正这京城里这么想的人多了去了,更别提昨夜他都是在忆语阁过的,解释了也无用。
他还没忘记第一次进宫过夜时,与盗鹄说同皇帝下了一夜棋之后这厮的表情。
所以沈晏清并未多言,而是登上马车,同时将手里的盒子抛给盗鹄,交代了句:“回去后把这个埋了。”
“哎!”盗鹄忙接下,没忍住好奇心,趁着沈晏清上车的功夫,悄悄的打开了个缝。
借着微弱的光,只见里面躺着的是一金丝绸缎压制而成的飞鸟荷包。
他忙扣上盒子,眉目具惊,心道:富贵人家的生活真是看不懂,这顶好的荷包当土用可还行。
而后这有前科的小偷眼珠一转,先将木盒揣进了自己衣襟。
盗鹄勾了嘴角,轻快上马回头问,“爷,咱直接回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