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埋骨雪山腹地,一泉眼正咕咕嘟嘟冒着热气,伴着袅袅雾气,汇聚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泉边是用碎石块堆砌的围墙。
围墙北侧有一高架木屋,木屋前一个蓝衣少年正在聚火煮汤。
山上压力大,水开得很快,没一会一锅淡黄色的死水也如那泉眼一般咕噜噜的冒泡,少年见状掀开锅盖,又熟练地加入了几把绿色。
就在此时,木屋的门开了,一身材挺拔不群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高高举起的手掌宽大而粗糙,手心内还有一道疤痕,与那平整光滑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人伸展了筋骨便矜了矜鼻子,寻着味走到了锅边。
“呦,今儿个又打到了什么野味啊,姓陆的小子?”
“同尘前辈你醒了。”沈陵渊伸手抹了把头上汗水,用勺子在锅里拌了拌,“早晨在林子发现了一只头顶带黑褐色纵纹的野鸡,想着我们好几天没开荤了,就抓了一只来熬汤。”
同尘抚了抚鼻梁,心道,怕是抓了只雉鹑罢,这高原冰川的哪来的野鸡。
不过沈陵渊毕竟生活在这儿的时间短,对雪山生物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同尘在心里替那只鸟儿默哀了三分钟,然后拿起筷子将最肥美的大腿肉夹进了自己碗里。
一个‘鸡’腿两碗汤下肚,同尘打了个嗝,转头望着安静喝汤的沈陵渊道,“你来这也有一年了吧,老夫还记得实在密松林前的断崖捡到你的时候肩膀被戳了六个洞,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瞪的像两个铃铛似的,那个吓人,我还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小子的命这么大,灌了两口雪就又喘气了。”
沈陵渊拿碗的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昏迷前看见的血山血海还历历在目,他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你还是和往常一样,所有事都摆在脸上。”同尘又喝了口汤溜缝,一双古板无波的眼仍停留在沈陵渊身上。
沈陵渊后背僵直,掩饰性地嚼了两下嘴里的鸡肉,却是索然无味,他放下筷子,浅声道,“让先生见笑了。”
“无妨,你还年轻,以后学着收敛便是。”沈陵渊不吃了,同尘却一点没客气,汤里剩余的残肉碎末全进了他肚子。
酒足饭饱,同尘盘着腿,盯着沈陵渊收拾碗筷的贤惠背影,悠悠地来了一句,“都一年了,还不打算说说你到底来找我作甚么?”
沈陵渊手上的活计一顿,眼眸低垂,他望了手上粗糙的木碗两秒,而后又继续清洗,“我一直留在这里伺候先生,不好么。”
“好是好,只不过…….”同尘微微一笑,抬眸瞥见一远飞的金雕,淡声道,“你的眼睛里藏着故事,他告诉我,你早晚,是要离开的。”
“先生,是在赶我走?”
“哈哈,你留在这里给一个流浪汉烧饭洗衣难道不觉得委屈自己?”同尘不知道从哪里掏来一细秸秆,毫无形象地剔起牙来。
“先生过谦了,您每夜留在雪地上的兵法地图我都一字不差地记下了。”
沈陵渊一边说着一边将碗筷收拾好,拎着木桶放回原位,将水壶放置在未熄的火架上,这才回到同尘身边跪坐,“晚辈感谢先生还来不及。”
同尘望着沈陵渊恭顺的模样,剔牙的动作一顿,眼神略微闪躲,而后咳嗽一声,扔掉秸秆,正色道,“还是说说你自己吧。”
沈陵渊低着头似乎在斟酌,过了良久才沉声问道:“先生…….可有放不下的人和抹不掉的仇恨?”
同尘一挑眉,十分坦诚:“有。”
沈陵渊又问:“那若是这两者是一人,先生该当如何?”
这追问太过露骨,也太过着急,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一阵风吹过卷起积雪,也吹散了沈陵渊眼中的炽热。
他收敛了情绪,轻声道,“是晚辈,僭越了。”
同尘闻言,微微一笑,并不责怪,而是商量着说:“你可愿先听我讲个故事?”
沈陵渊颔首:“先生请讲。”
同尘吸了口气,眼神飘忽,似是在回忆。
“从前,有一位皇子。他的生母地位低下,连带着他也不得皇帝宠爱,母亲一死,他便被除了名赶出宫,从小在王叔家长大。他生性豁达,无心嫡庶之争,也无意皇权皇位,只想做个普通人,与两三知己共度余生……”
“直到,他爱上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士族之女,身份尊贵,几乎所有人都说她定会嫁给日后的王。皇子也听见了这个传闻,为了心爱的女子他一改往日游手好闲,韬光养晦,终于在怒川水患之时献上良策,以此重回众人视线,成了王位竞争最有力的人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