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蝉鸣报秋,暑去凉来,黄时雨出院回家。
南医生给她开了医嘱,心平气和,早睡早起,尽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喻停云从H市送她到家,沙发还没坐热,就被喻太一阵夺命连环call叫回了B市。
大一下学期期末考的成绩出完了,黄时雨每一门都接近满分,特等奖学金稳稳收入囊中。她彻底松快下来,父母不敢管,追求者不来烦,整天抱着西瓜追剧,小日子好不惬意。
老黄和黄太宠她宠得没边,买了几大罐哈根达斯放在冰箱里,由着她吃。
这天她打开冷冻层,挖了一大勺冰淇淋球,浇上酸奶和草莓,在客厅沙发上窝着,有人敲门,她过去从猫眼里看见盛远川,面色骤变,抱着小碗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不知道开个门,这孩子。”黄太晒好衣服,听着敲门声一会儿一阵,又亲眼见着黄时雨从她面前飞快地跑走,她用干毛巾擦了擦手,“怎么了跟兔子似的?大灰狼来了咋的?”
她也顺着猫眼一看,盛远川站在门外。
黄太顿时心情复杂,手放在门把上,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僵在原地。老黄从书房出来,问,“谁啊这是。”
“盛家的孩子。”黄太说。
“让人家进来吧。”一看就是老婆又钻牛角尖了。
他们严防死守的时候,小年轻在地下陈仓暗度、藕断丝连;搞不好他们大门敞开,俩孩子反而觉得没劲,自己散了。
男子汉一言九鼎,说给他机会就给,能不能成那就看天意。
盛远川带着老黄上次在盛世喝过的明前龙井,他见老黄喜欢,托陈董又买了个礼盒装。给黄太的礼物是两盒燕窝和一条Hermes的丝巾,水墨画风格,端庄典雅。
黄太最近频频收到丝巾,喻停云送完盛远川送,她推也推不掉,只能收了,“你们先聊着,我去做午饭。”
“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老黄摸了根烟点了,又想到盛远川刚做过手术,只得狠狠吸了一口,在烟灰缸内按灭。
“还不错,预后良好。南医生说不影响今后的生活质量。”盛远川起身,“我去给阿姨帮忙吧。”
黄太从厨房应声,“不用不用,你来了我不好发挥。”
闲聊片刻,黄太做好了午饭,去敲黄时雨的房门。没动静,她只得上手直接拧开了房门上的钥匙,“吃饭了,你的画先放放,等会再画。还有你那睡衣怎么回事,赶紧换掉。”
“妈,我不饿。”黄时雨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粉色的草莓印花,甜度爆表,“睡衣怎么了,我在我自己房间里。”
“你就吃那点冰淇淋管什么用?快点出来,来客人了,别这么没礼貌。”
黄时雨随便找了个白T和牛仔短裤换了,上了饭桌,不言不语专心吃饭。
“小九恢复得怎么样了?”盛远川问。
“啊,还那样吧。”见黄时雨不接话,黄太替她答道,“每天还在吃药。”
不知怎的,话题又拐到了S市中心医院上,上了年纪的人最爱老生常谈,老黄再次提起了黄时雨没出生时差点被无良医院给做掉了的事,当他绘声绘色地讲到结局,黄时雨面上挂不住了,“爸,吃饭!”
八斤二两的大胖闺女,很骄傲是吗?
“我还没讲完,后来小九出生——”
“爸打住吧不要说了。”黄时雨说完就惊觉自己暴露了,不是说聋了吗,这种无障碍沟通是读的唇语?现在穿越回过去由着老黄抹黑自己还来得及吗?
老黄尬了,黄太尬了,夫妻俩机械地夹菜吃菜,唯独盛远川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我吃饱了。”黄时雨又吃了两口米饭,味如嚼蜡地放下筷子,“先回房了。”
她无数次幻想过,等要见家长的时候,如果爸妈不喜欢盛远川,她要如何在中间周旋,缓和气氛。礼品单子她都想好了,无非是茅台五粮液之类老父老母爱喝的酒,再给黄太送上几盒燕窝。
谁知道事态会发展成这样,父母那边还没攻克,他们俩内部会先出问题。
餐毕,盛远川主动请缨帮忙洗碗刷锅,把餐桌和厨房的操作台都擦了一遍。
“这是小九小时候的照片。”黄太拿了本影集给盛远川,“她小时候不太爱拍照,一看摄像头就哭。”
当妈的就喜欢炫耀孩子,小九在她心目中就是最完美的女儿,给一个亿都不换。
盛远川接过来饶有兴致地翻看,黄太一拍脑门,“这里面都是后来瘦的时候照的。还有一本呢,我看看,好像在盒子里。”
她从茶几下拿出了一个铁皮盒子,打开,“对,就是这本,小九满月的时候,她大姨给她照了很多张,看着胳膊,像藕节一样,还有双下巴。”
盛远川的目光却落到盒子里面的信封上,一沓信封盖的都是邮政的戳,“这是?”
“不知道谁寄的信,每封里面都有钱。寄了好几年,两年前终于停了。”黄太说,“去邮局也没找到人。”
盛远川拿起其中一封,那上面一手小楷工整秀丽,“因为两年前,她出车祸,过世了。”
“你怎么知道?”老黄讶然。
“这信封上的落款,是我母亲的字体。”
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母亲那天急于出门是为了去哪儿。那个午后父母争吵的来源又是什么。
那一封封写着“赎珠之过,聊表寸心”的信,不知道傅俐写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父亲做过的错事被母亲发现,因为爱盛崇山,她没法揭穿,但良心上又过不去,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补偿黄家,用盛崇山留下的养儿子的钱,替他赎罪。
盛远川把信封放回去,开始翻看相册。翻到某一页,他问黄太,“阿姨,这是您同事?”
“傅俐啊。以前的同事。”黄太看着他翻开的那一页,“噢,这是那次学校开团拜会,傅俐带着她儿子,我带着小九。后来她跳槽去S大,就没再联系了。”
黄太再看了一眼,有些心惊,“不是,怎么越看越眼熟,和你……有点像。”
照片上的女教授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的一对小儿女。细看时,眉眼和现在的盛远川出奇相似。
盛远川说,“这些信就是她寄的。”
“S市太小了。随便出门逛逛碰见个人,搞不好都有三辈以内的关系。”黄太给盛远川倒了杯果茶,“你母亲也不容易,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如果这孩子和小九真能走到最后,她不介意分出一点真心,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
“上一辈的事,过去了。不再提了。”老黄摆摆手,“但你别高兴太早,小九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
说罢,像觉得不够似的,补了句,“谁哄谁知道。”
*
老黄和黄太借口回房午休,给他们留了空间。
盛远川拿起礼物盒,敲了敲黄时雨的房门,没动静,再敲时她怒气冲冲地开了门,迎面怒斥,“大中午的敲敲敲,烦不烦啊你?”
说完她就要合上,盛远川眼疾手快,在她关门之前从门缝中挤进来,砰地一声门板关上,他说,“叔叔阿姨都睡了,小点声。”
“你出去!”她推他,终究顾忌着他刚做完手术,手上不敢太用力。盛远川瞅准她心软时的一瞬动摇,把人抱入怀中,高大的身躯弯着,下巴搭在她肩上,“别生气了,我错了。”
黄时雨抬脚就踢他腿,只听他闷哼一声,她便不再动了,“放手,不然我就喊了。”
盛远川如她所愿松开,她回了书桌边坐下,别扭地转过头,不往他这边看。
少女的房间有着淡淡甜香,是柑橘的清新味道。盛远川单膝跪地蹲在她脚边,手搭在她膝盖上,抬头看着她,“不生气了好不好?我听南医生说,你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那你就别来气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她想打掉他的手,反倒被他捉住了,握在手心,抽也抽不开,“我们俩没有关系了。”
“心这么狠呢。”他在她手背亲了下,“我就你这么一个女朋友,怎么就没有关系了。”
“噢。我不接受,你走吧。”黄时雨这几天几乎把这辈子所有的狠话都放光了。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了要收拾我吗?我送上门负荆请罪了,收拾吧。”
“收拾过了。”直接分手就是最狠的收拾。
“给你买了裙子,看看喜欢吗?”
“不看,拿走。”
“怎样才能消气?”盛远川说,“想要什么,你说,肯定给你弄到。哪里不满意也说说,我以后一定改。”
“别整这么油腻。”黄时雨嘁了一声,怼他,“我要星星,你去摘啊。”
“笔拿来,我给你画。”
“别,你的笔还是留着画影后,人家健康独立又才华横溢。我不够格。”她仍是冷着脸。
“那是我表姐。”盛远川说,“和夏歌一样,有血缘关系。你不是喜欢她么,回头带你见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