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因为那天乾德帝单独找他谈话后,一些事情憋在心中实在难受,所以某天下朝后,他就将柳渊请到自己家中,佯装跟柳渊喝酒,实则提点柳渊。
柳渊下朝后先是回了一趟官舍,换下朝服,又拿银子在醉仙楼买了些好酒好菜,等去到礼部尚书家,天已经快擦黑了。
去到礼部尚书家,管家将他迎了进去,礼部尚书就坐在偏院的屋子里等他,面前已经摆了一桌子好菜,加上柳渊带来的,用来下酒已经绰绰有余。
只是这么多酒菜,却只有他们俩在,柳渊觉得有些铺张浪费了,就好奇地问道:“大人,夫人和令郎他们怎么不在?”
礼部尚书今晚要跟柳渊说的话,属于秘密,在乾德帝下旨让柳渊去南州就任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乾德帝就要来找他的麻烦了。所以今晚他就没让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参与,只约了柳渊两个人小酌。
他笑了笑对柳渊解释道:“咱们爷俩聊天喝酒,妇人和小孩瞎掺和什么,不用管他们了,你坐下来吧。”
柳渊听他这么说,就没有多想,在他对面坐下,主动开了他带来的酒,给两人的酒杯满上,笑着说:“下官还是第一次来大人家陪大人喝酒,只是不知大人今日怎么想到请下官过来饮酒,这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礼部尚书想说这是看在他们同在朝中为官一场,再不一起喝个小酒,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但是看柳渊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怕他这样说了,接下来柳渊就没有饮酒的兴致了,所以就没说出口,而是借口道:“你在老夫手下做事也有数月了,老夫跟你一见如故,说是忘年之交都不为过,请你来家中喝个酒怎么了?”
柳渊便荣幸地笑道:“下官多谢大人厚爱,这一杯下官敬大人。”
几轮酒下肚,礼部尚书有些醉了,一张老脸红光满面的,眼珠子也有些浑浊了,柳渊比他年轻许多,酒量也比他好,暂时还没有醉。
人这一醉,嘴巴就不牢靠了,礼部尚书想起乾德帝前些日子跟他说的事,再看看柳渊这青年才俊的样子,就忍不住惋惜地叹起气来。
柳渊见他不知为何连连叹气,以为他心中有事,便关心地问道:“大人是有什么心事吗,需不需要下官为大人分摊一些?”
礼部尚书看了他半晌,才叹息一般喊道:“渊啊!”
柳渊极少听礼部尚书这样亲昵地喊他,但是礼部尚书这个语气,总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下官在,大人有什么话跟下官直说便是。”
礼部尚书像个痛心疾首的老父亲那样看着他说:“渊啊渊!老夫那么看重你,从遇到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时刻提醒你,不要过问也不要插手陛下的私事,更不要跟陛下的人走得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柳渊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知道礼部尚书今天叫他过来是为什么了,他那个不好的预感,可能真的要成真,也许这一桌酒菜,就是他的断头菜也说不定。
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情那样,无辜地问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怎么听不懂?”
礼部尚书质问道:“老夫问你,你自入朝为官以来,跟陛下身边的谁走得最近,为何陛下突然注意到你,说你跟后宫有染?”
“下官跟后宫有染?”柳渊听了这话,马上就反应过来应该是他跟尹璁频繁接触这事被乾德帝知道,惹乾德帝不快了,所以乾德帝才会这样跟礼部尚书说。可是他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也没有跟后宫有染,所以他就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狡辩道:“下官何曾跟后宫有染,下官只遥遥见过后妃娘娘们几面,何来的有染?大人莫要说胡话,下官担不起这罪名。”
礼部尚书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确定你没跟后宫有染?那陛下为何单独把我叫去,说了你的事,言语之中尽是对你的谴责,还要将你贬去南州县丞。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让陛下反感的事情,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柳渊这才知道事情原委,原来乾德帝早就知道他跟尹璁私下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一直以来忍着当做不知道,看他会对尹璁做到什么程度。只是他跟尹璁私下见面谈话的时候,乾德帝都不在场,那乾德帝为何突然发难,难道乾德帝一直都知情?
他突然想起他在翰林院就职的时候,在前朝御史留下的书册中记载的每个官员的所作所为,才反应过来,原来每个帝王不论表面看起来是如何的开明大方宽容,私下里对臣子总是不放心的,他们会派人暗中观察臣子的言行举止,汇报给帝王知晓。但如果真的有御史盯上他了,那他怎么没有察觉?
还是说,乾德帝派来盯着他的人,并不是御史,而是别的什么行踪更加隐匿的人,比如说心腹亲信?
他听说帝王除了朝廷的臣子和宫里的侍卫宫人以外,还会额外养一批武功高强的人马,他们负责暗中保护帝王,只为帝王效命,帮帝王做一些臣子和侍卫宫人都不方便做的事情,甚至监视朝中臣子。患有疑心病的帝王无比信任他们,所以臣子们都非常害怕他们的存在,生怕他们在上位者面前搬弄是非,惹来杀身之祸。
柳渊没想到乾德帝竟然也会这样做,只是他不知道,他跟尹璁的事情之所以暴露在乾德帝面前,是因为乾德帝早就派了人暗中监视他,还是乾德帝用来监视尹璁的人,无意中撞到了他跟尹璁的私事?
如果是前者,那他无话可说,但如果是后者,要是尹璁知道他信赖的喜欢的乾德帝不放心他,时刻派人监视他,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柳渊突然期待起来,也不担心自己要被乾德帝流放去南州的事了。比起自己被流放,他更想看到尹璁对乾德帝失望的反应,看尹璁跟乾德帝反目成仇的局面,那不就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期待的事情吗?
他低垂着眼看着酒杯里的酒,清酒里倒映着夜空中的星星月亮,他不禁想,现在是不是也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会不会把今晚他跟礼部尚书的事汇报给乾德帝知道?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来,光明磊落地对礼部尚书说:“可能是我跟小公子走得太近,让陛下不喜了吧。”
礼部尚书听清楚他说的这句话后,满脸的不可置信,然后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看了他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老夫一开始不是告诉过你,小公子是陛下的禁.脔,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的吗!你倒好,明面上没有反对陛下宠爱小公子,私下里却背着陛下跟小公子密切往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给你和你的家族招来杀身之祸的啊!”
柳渊垂眼笑了笑说:“下官自然知道,但是下官就是情难自禁,而且下官并不觉得下官做错了什么,只是想跟小公子做个朋友罢了。如果陛下连这点自由都不赋予小公子,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礼部尚书见他还不知悔改,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了,只能唉声叹气道:“你啊你!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小公子是陛下的所有物,自然是陛下给他什么,他就得接受什么,实在没有你为他打抱不平的份。你却偏要反陛下的意思来做,这跟捋老虎须有什么区别?”
柳渊大言不惭道:“可是小公子并不是一件物品,他是个活生生的人,陛下限制他的自由,是不是太不把他当人看了?”
礼部尚书被他这话呛了一下,气得结巴道:“你、你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子?尹璁他族人犯下弑君的滔天大罪,早该随着族人流放边疆的,是陛下仁慈,才许他留在京中,他的性命都是陛下留下来的,陛下收走他的自由怎么了?不说他是罪臣之子,就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陛下要他如何,他还能抗旨不成?”
柳渊听了礼部尚书这番在他看来是愚忠的话,苦笑了一下,看来这盛世的官场终究不像他想的开明,可以让他肆意地发挥。如果当一个贤臣,也要看着帝王的脸色做事,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这官他不做也罢!
他兀自给自己倒了三杯酒,敬向礼部尚书,一饮而尽后,他作揖道:“学生不才,辜负了大人一番教诲,还请大人珍重!”
礼部尚书闻言,眼皮一跳,连忙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柳渊阔达道:“既然陛下不喜学生,那学生便不做这官了,不日学生便会跟陛下辞官,大人也不用为学生担忧了!”
礼部尚书大惊,急忙劝道:“柳渊,你莫要冲动,陛下将你发配南州,也许只是一时之气,以后说不定还能调回来的,你若是辞官,那就真的是毁了自己的官途啊!你想想,你苦读十数年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入仕,为家门争光吗?你要是这样意气用事的辞了官,怎么对得起你族人的期盼?
你可知,你一旦辞官后,以后再想入官场,就难比登天了啊!而且你敢保证,陛下不会再为难你吗?你一旦没了官职在身,就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都能给你使绊子,你真的能忍受吗?”
柳渊爽朗地笑道:“男儿志在四方,不一定非要当官,学生辞官后,可以周游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难保百年之后不会成为一番美谈?若是再不济,学生回故乡继承父辈衣钵,做个生意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大人无须为学生的前途担忧。”
礼部尚书还想劝他什么,可柳渊去意已决,他说再多也无用,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为柳渊的风骨,也为官场的无奈。他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对柳渊举杯道:“既然如此,那这杯酒,就算老夫提前为你践行吧。”
柳渊莞尔,也举起酒杯跟他一碰,说道:“学生谢过大人这段时间的厚爱,还请大人以后多加保重!”
这晚柳渊跟礼部尚书的对话,自然也没逃过乾德帝的眼线。当乾德帝从影卫那里听了柳渊说的话时,他冷冷一笑道:“好一个柳渊,居然把自己的私欲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朕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惋惜,尹璁该如何是朕说了算,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既然你要辞官,那朕就由得你去,也省得朕为了将你赶出京城,煞费苦心地想理由。”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柳渊果然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提出了辞官,在众位臣子惊诧不解的目光中,他坦荡荡地说道:“……臣离家已久,家中父母年迈多病,无人照顾,为避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臣想恳请陛下让臣辞官回家奉养父母,请陛下看在臣一片孝心的份上,同意臣的请求。”
朝中百官中不乏对柳渊才干青眼有加的,还想着哪天能从礼部将人挖到自己手里来培养,没想到柳渊这才入朝为官几个月,就要辞官,这教他们如何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