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昕来内阁述职,是王忠引进来的。
他个子不高,走路一颠一颠的,好像是腿上有什么隐疾。
柳云昕看他这般动作也没问,就听他一边走一边吩咐着:“咱们内阁啊,没多少伺候的人,主要咱们沈大人向来清廉节俭,事事亲力亲为,不爱招呼下人做事,大人既然来了,就好好跟着沈大人学习。”
柳云昕抬手道谢,仔细听着他的教诲,过门槛时还不忘提了提下摆。
“咱们这里门槛高,大人且小心点。”
柳云昕说:“敢问公公在这内阁伺候几年了,听您之言似乎很了解这内阁的事务。”
“有些年头了,进来时也是你一般年纪,在这熬着,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地了。”叹气道。
柳云昕面上带笑,宽慰道:“公公也快到出宫的年纪了吧,很快就见到自己亲人了。”
“到了,”公公做了了请的手势,走这一段路就让他有些气喘了,他呼着气,说,“大人以后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奴才替您去办。”
柳云昕也拜道:“日后有劳公公了。”
王忠俯身揉了揉伤疾的腿,“大人太客气了。”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柳云昕踏进堂内,环顾一圈,发现内阁也就府外华丽,这内里却简陋地很,办案用得书案,桌椅都是檀木的,要知道气派一些的府内一般都用花梨木,再气派一些就用金丝楠木,可他环顾四周,没寻到一块。
沈清远今日着了紫青色的官袍,中间是一仙鹤站立图,想来宫内绣工功力了得,将那鹤雕刻的栩栩如生,似要凌空腾飞一般。
沈清远进门,甩了甩袍袖端坐堂上,柳云昕见他过来,忙上前拜首,“卑职拜见沈大人。”
“起身吧,”沈清远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清了清嗓子道,“以后就是内阁的人了,行事时要多思虑,日后指代的就不是你柳云昕自己,而是咱们内阁,有些话该不该说,有些事该不该做,出口前,动作时,需再三思虑,既是状元身份在这皇宫里当了职,就不该不懂,难道这些规矩还要我来教你不成。”
沈清远搁下茶盏,那杯子没放好,歪了,热水顺势淌了下来。
柳云昕想都没想,上前去接,水恰好淌了一手,热茶淌过指尖,缓缓流下。
沈清远看着他,凝眉道:“热茶烫手,该接吗?”
柳云昕回:“该,若是不扶烫着的便是大人。”
“嗯,”沈清远叹了口气,“那在皇上面前为何还犯这种错误?”
想来是昨夜东宫夜宴之事传到了他耳里,柳云昕跪首,义正言辞道:“师之恩,不得不报,师之怨,不得不平,师之志,不得不明。”
沈清远蹲下身,捡起茶盏,缓缓将杯底仅剩地那几滴茶水倒入柳云昕手中,说道:“水可热?”
“已凉。”柳云昕回答。
“既是该弃之物,就当弃之,又何必留恋它之前的热度,茶凉了,就不是好茶了。既是茶,也是人,该弃则弃,不要叫个已无权无势之人成了你路上的绊脚石。”
柳云昕摊开手,让那几滴茶水从掌心流过,“云昕要做无情无义之人了。”
“有情有义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一般下场,几位王爷的例子看得还少?”
“是,云昕明白了。”
…………
魏恒房门是紧闭的,府上的下人敲过几次门,没听到房内人应答。
王府的管事是府里的老人了,昨夜见自家主子回来脸色不好,也没问,今日起来听几个下人闲谈才知道昨夜是在太子府吃了气。
王伯挥了挥手,遣掉候在门外的侍卫,亲自去敲了房门。
“哐当”一声,还未进门,门内已有了响动。
王博伯一时情急,推门而入,“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可伤着了……”
魏恒裸着膀子,抬头看了一眼,说:“王伯,我这脖子有些不舒服,好像转不过来了,你帮我看看可是落枕了。”
王伯忙上了前,道:“王爷,你可要吓死老奴了,方才听闻屋里响动,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王伯,你来王府好多年了吧。”
“是,”王伯替他捏着脖子,缓缓道,“贵妃娘娘还在时,老奴来的将军府,如今殿下由将军升了王爷,奴才也替主子高兴。”
“那时候太师还在吧。”魏恒说,“要不是太师请求父皇,怕是如今这王府就不是王府了,那得叫杂府,杂草丛生啊。”
“王爷……太师他……”王伯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魏恒动了动脖子,叹道:“其实我知道,不是额娘派你来的,是太师楚大人要你来照顾我的。”
“王爷不必太过介怀,那时王爷年幼,也做不了什么,即便求了皇上,圣上也不会应你。”
魏恒眸色幽暗:“我跪也跪了,求也求过,若是当年没跪在大殿前替贤王求情,父皇也不会这般对我。”
“王伯,你说我是真正的皇子吗?”
“王爷,不可这般说,”王伯跪首在床榻前,“王爷是皇子,是当今天子与婉妃娘娘所生之子,不可自贬身份,更不要怀疑自己的身份。”
魏恒唇角勾笑,那笑意勉强,叫人看着心疼。
魏恒看着人说:“罢了罢了,既然不能出门那就继续睡着,劳烦王伯替我换个枕头来,方才那个太硬。”
“奴才这就给您换了去。”
魏恒盖起被子,又闷头睡了起来。
…………
傍晚时候,柳云昕从内阁出来。
今日第一天,沈清远只留了学习的任务便出去了,柳云昕把内阁要做之事熟悉了一遍,了解了内阁办事规章与流程。
临出府前,主事的公公将他的官袍拿了过来,叫他明日过来时,要着官袍。
殿阁学士,官职五品,蓝袍打底,内里绣着的是鸳鸯,鸳鸯于飞寓意忠心。
他是文臣,不敢打马,怕失了身份,轿子马车费人费力,思虑半天,还是步行妥当。
黄昏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久居长安数年,若不是因着家破人亡,怕是依旧见不到百姓疾苦,也更不知晓这些穷奢极欲背后的克勤克俭。
柳云昕穿行而过,沿街店铺老板的叫卖声,买卖者讨价还价的声音,混杂其中,颇有种置身市井的生活气。
沈毅从他身边打马而过,差点没认出人来。
沈毅停下来,调转马头,喊道:“柳大人,巧遇了。”
柳云昕回头,瞧着人:“沈将军?”
“没什么事,听闻昨夜你与我们王爷闹了不愉快,就来问问,柳大人气可消了?”
柳云昕缓缓走过来,仰着他道:“没什么不愉快。沈将军这是要去王府?”
“殿下封了王,这禁军之事自然也卸任了,这不还有些事要同他商讨商讨。”
柳云昕笑说:“沈将军可真是尽职尽责。”
沈毅从马上翻身而下,正色道:“为皇上办事,理当如此。”
柳云昕作揖:“那就不送了,沈将军走好。”
沈毅叫住他:“别啊,柳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这不之前王爷还说让我见着大人务必给大人赔个不是。王爷说,他被束了手脚,见不得人,那日长街上踏雪冒犯大人,还望大人谅解。”
柳云昕笑说:“将军哪里的话,我怎会同一个畜生计较。”
沈毅也对他笑说:“柳大人大人有大量。”
“说来我也欠了王爷人情,本无意让王爷受罚,不成想好心办了坏事,连累了王爷。”
沈毅面带狐疑,虽然是查过这人的来历,可因记录不详,多少对他心存疑虑。
往日上赶着来王爷身侧的,他都会一一排查清楚,但是这人,虽看着温润和善,却总是给人一种淡漠疏离之感,就连那眉眼间都带着似有若无地阴戾。
他看不透这人,就像他看不透王爷为什么要深究下去。
柳云昕见他怔愣,喊着人:“将军,沈将军.......若是无事,就走了,想必将军也忙。”
“哎……别走啊,我正要去王府,不如一同去看看,有人去,王爷该是高兴的。”
“改日吧,改日我亲自上门拜访。”
柳云昕回头要走,踏雪突然疯了似的向前,擦着他身子跑过,柳云昕被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只见那马狂奔道一老者旁,冲着人打着响鼻。
王伯伸手摸着踏雪,“你还认得老奴呢。”
沈毅追上去,缓缓说:“王伯,这马有灵性,老远就认出您了。”
王伯笑道:“哈哈哈不枉费以前喂他了。”
他看着沈毅又道:“将军这是要去王府?”
“本是要将踏雪给王爷送回府,得见王伯那便同你一道回了。”
“好好好,那踏雪就由我牵着,将军且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