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昕站定在原地,怔愣地看着这边谈笑甚欢的两人。
晚风有些大,吹迷了眼睛。
王伯牵马静静地从他身旁走过,柳云昕泪湿了眼眸。
王伯见状忽然停下,看着柳云昕道:“这位公子,是遇什么伤心事了?”
柳云昕抬手,毫不掩饰地擦掉眼泪,笑道:“风大有些迷眼了,让您见笑了。”
沈毅说:“这位是内阁柳大人,今朝新科状元郎。”
王伯忙拜道:“原来是柳大人,方才失礼了。临出门前还听王爷说起大人,不成想转眼就见到了,大人风采卓然,是我北朝之福。”
柳云昕说:“是王爷谬赞了。”
“既然碰到就是有缘,大人若是不嫌今日便来王府一聚,想必王爷也是高兴的。”
柳云昕没答话,但是步子确实实诚地跟上了,就像幼时,跟在他身后,喊着要见父亲一样。
…………
柳云昕没成想自己就这样进了王府,虽走的不是正门,可也见识到了王府的实样。
谁会想到堂堂的皇子府邸,内里竟是这般简陋,即便比不得皇宫华贵,但也不该是这番景象,太过简单朴素了些。
旁边粉白的墙已掉了大半,院里的窗柩也像是多年未翻新一样,已经破旧不堪。
柳云昕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
沈毅好似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王爷之前不在京城,也没装点过这府邸,皇上亲封的府邸还未从户部批下来。”沈毅笑说,“王爷这皇子当的是有些憋屈了。”
柳云昕说:“王爷志不在皇城,岂会贪恋这凡世俗物。”
“柳大人不愧是学识渊博,境界却比我们这些粗鄙俗人高。”
“沈将军又打趣我了。”
柳云昕话刚说完,就听那边传来了响动,他寻着声望去。
王伯做了个请的手势:“定是王爷在练剑,大人、将军,快请进。”
几人刚踏进院里,就见一侍卫从半空坠落,剑被隔开,落在他身侧。
又一侍卫上前连劈三剑,魏恒挥着寒璧一一挡下。
那人断喝一声,再次跃身而起,长剑从上划下,强势急进。
魏恒唇角勾笑,凌空而起,一个闪身从旁掠过,寒璧轻灵,剑势缭乱,那侍卫没能拆招,形势又倾向了魏恒,不时,那侍卫又从中败下阵来。
沈毅抽了剑,脚下一动,突然发力而起,直冲着魏恒而去。
魏恒身手敏捷,见势向后一退,侧身躲开,左脚落地,借力一跃,行云流水般抵上沈毅的剑,一瞬间,火花四射,魏恒借此,寒璧一转,势道急进……
柳云昕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魏恒余光瞥见他,很快退下阵来,“不打了,不打了,本王累了。”
魏恒抬手一扔,沈毅接住,还剑入鞘,而后很识趣地退了。
他看着云昕,一步一步走过来。
柳云昕站定在一侧,看他缓缓走来,薄唇勾着似有若无地笑意,深眸如墨,带着浸染地凌厉。
因为练剑的缘故,外袍是松散地,紧实地肌肉裸/露在外,无端地给人又添了几分刚毅。
魏恒边走边系着衣带,眉眼含笑:“柳大人光临我这王府,这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柳云昕也笑着回他:“回府之际遇到了沈将军,听闻王爷在府中烦闷,便想过来同王爷赔个礼。”
“柳大人还记得呢,可真是守信之人啊。”
柳云昕说:“人之诚,则信也。”
魏恒挑眉:“柳大人为人诚然,该交。”
柳云昕躲过他直视过来的目光,说:“云昕给王爷赔个礼就走,不搅王爷练剑。”
魏恒逼近了几步,见他后退,继续得寸进尺,直至将人逼退墙角。
柳云昕被这番强势压得喘不过气,低了头。
魏恒一笑:“这般怕我做甚,又不能把你怎样,柳大人是内阁大臣,像我这种无权无势地可是要挣着抢着巴结你呢。”
柳云昕回:“王爷这话要折煞微臣了,王爷乃是皇子,又怎会需要巴结他人,该是我要巴结王爷。”
魏恒皱眉,忽而又张开手,灿笑道:“本王就在这站着,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巴结。”
柳云昕不慌不乱,面色带笑:“早前只闻王爷文韬武略,气度非凡,不成想王爷竟是这般猛浪之人。”
魏恒说:“猛浪?这词用得甚好,衬本王,只是本王不常留住京都,柳大人应该是听错了的传言,本来就是风流之人,又何必遮遮掩掩。”
柳云昕直接惊了,他这番话真的说到让人无法反驳。
魏恒低头,将他脸上的怯弱收尽眼底,这才发现,原来他也不过是面上依依不饶。
魏恒借势栖近,问道:“柳大人幼时可曾来过长安城?”
柳云昕坚定道:“不曾来过,王爷是想说什么。”
魏恒摆摆手,没说下去,从第一次烟雨楼相见他就有一种熟悉感,直到今日栖近了来看,他才发觉,这感觉越越来越强烈。
魏恒说:“只是觉得你有些像儿时故人。”
“王爷儿时的故人不是皇子和太子殿下,也该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云昕出声寒门,不曾在京城久居,王爷认错人了。”
“也是,”魏恒长叹,“若是明晞还在,今日我也不会身处这般境地,至少有他陪我。”
王伯来得恰好,“王爷,晚膳备好了。”
“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喝一本,以慰我心忧思。”
柳云昕道:“王爷这般邀请,盛情难却。”
…………
秋月高悬,凉风习习。
三人坐在凉亭里饮酒,高谈而论。
沈毅心底不舒服,便多喝了两杯,这会儿趴在席上耍着酒疯。
“若是王爷仍是将军,就不会在这偏隅里,我等兄弟在军营畅饮,是何等欢乐,皇城终是个束人的地方。”
魏恒饮掉杯中酒,摆了摆手,叫人扶着沈毅下去了。
柳云昕低头品着酒,顺便挑拣了几样菜送入口中。
魏恒放下杯盏,目光落在他身上,“沈将军他为人直爽,醉了说话也就不注意了,柳大人别见怪。”
柳云昕不声不响的拨开喝尽的酒坛,而后抬眸看了魏恒一眼,“王爷不必这么防备于人,我既已进了你王府便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沈将军直爽,方才之言我只当他是醉话,怎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
魏恒知道沈毅的脾气秉性,平日里不敢说,不敢怨,只得罪后疯言几句,以抒心头不快。
可天子脚下,隔墙有耳,怕是怕被有些人听了去,给人留下把柄。
柳云昕低头不言,也是了然他心中所想,踏进皇城便是入了个是非之地,都说外敌难挡,可这内里的明争暗斗更叫人心寒。
就像十年前的那场削藩,天下已尽囊肿却还是惹来了猜忌与忌惮。
同样的今日,这朝堂早已没了昔日的大胆谏言,皇上包庇奸佞,打压良将忠臣,百姓受苦,灾难来临。
魏恒探过手来,柳云昕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身子一退,一个踉跄被魏恒安稳地接在怀中。
“柳大人,看来今夜这是想赖在我王府了。”
柳云昕抓着他的胳膊慢慢起身,不疾不徐地整了整被扯褶皱的衣服,轻声道:“王爷可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就想问,柳大人思考的如何了。”
柳云昕明知故问:“什么?王爷是嘱咐了什么给云昕吗?”
魏恒轻笑,宽大的手掌捏着云昕的后颈,“柳大人的命就这样轻易被我攥在手里,只要我稍稍用力,就听咔嚓一声,新科状元就这样香消玉殒了,柳大人你可要思虑清楚啊。”
柳云昕灿烂一笑,说:“王爷要杀便杀,由着您性子就好,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提醒王爷。”
“什么?”
“欲要人看不到你的野心,便要作那清心寡欲之人。”
“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