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枝垂眸打量那只耳机,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江云照以为她要走,有些紧张——那时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两只眼睛牢牢地盯住黎曼枝,嘴唇抿着,谁看了都要因为他恳求的眼神心软。
黎曼枝叹了口气,终究没有拒绝,她低头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本来我设的倒计时只有五分钟,今天为了照顾生病的小朋友,就延长一点吧。”
然后她接过了江云照手里的耳机,两人手指触碰的时候她怔了怔。
“原来你真的在发烧。”
其实江云照今天已经差不多退烧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他的指尖这样滚烫。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装可怜,望着她点头。黎曼枝客气地说了一句要注意身体,却被江云照当成是对他的关心。
他朝黎曼枝笑,按下播放键。
刚才被暂停住的音乐再次响起,却是已经走到了尾声,吉他寂寥地拨动出重复的和弦,乐声渐渐变小直到消失。
江云照板正地坐直,眼睛望着前方放空。他知道,这短暂的一分钟一旦结束,身边这个像梦一样出现的女人就会离开。
一分钟再短,也足够他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出新的句子了。要联系方式,或者只是拍一张合影,他想了很多办法来留下一点纪念,却在悄悄转头看到她的时候失去了勇气。
她也许会对江寒月更感兴趣——江氏娱乐未来的接班人,是她积攒人脉时会注意到的对象。
他是江家没有名气的小少爷,有争气的姐姐珠玉在前,他被人记住的只有顽劣的性格和普通的成绩。娱乐圈里好看的脸蛋很多,江云照有些伤心地想,也许黎曼枝过了今天,连他的脸都记不住。
耳机被牵动的触感将他拉回现实中,他转头,看到黎曼枝站起身来。
她侧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台阶上走去。
“谢谢你请我听歌。”
她在楼梯拐角处站定,朝江云照挥挥手。
“祝你早日康复。”黎曼枝讲着寒暄时会说的客气话,眼神却很真挚,“也祝你天天开心。”
庞大的家族对下一代的期望总是很高,江云照今年十七岁,长辈们只希望他好好学习,盼他懂事听话,为自己的远大前程打拼,为家族长脸。
眼前的黎曼枝是和他只有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简单地祝他健康快乐,这却是他之前没收到过的祝福。
而江云照无措地哑着嗓子,连说谢谢都无法开口,他也只能朝黎曼枝挥手,看着她消失在楼道中。
空气里的薄荷味几乎消散干净,黎曼枝早早就把烟熄灭了,江云照却觉得眼眶被熏得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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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车上,江云照无精打采地戴着耳机听歌,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他的心还停留在下午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
直到耳边依稀听到“黎曼枝”三个字,他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按下暂停播放,听姐姐和父母说话。
“……然后在大厅看到她了。我们聊了几句,走之前我说改天请她吃饭。”
父母夸姐姐应对得体,江云照按捺住心里的躁动,故意装作才听到的样子,和江寒月开玩笑:“什么吃饭,带我一起去。”
江寒月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被带上的价值吗?”
全家人都习惯了江寒月在亲人面前直白的说话方式,没人注意到江云照反常地沉默了,没有再和姐姐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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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照像是沉寂了整个寒冬的竹芽,在春雨下过后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成长了起来。
原本徘徊在中游的成绩坐了火箭似地往前窜,惹大人头疼的出格事儿也不干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变得沉稳了不少,说出的话也越来越有分量。
他决定要报考电影学院的时候离艺考已经只剩三个月了,父母看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儿子,最终决定支持他的选择。
艺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首都难得地下了场春雨,江云照撑着伞从外面回来,在玄关处遇上迎出来的父母和姐姐。
他垂着眼睛平静地收好伞,长辈们欣慰地看着他。
半年的苦熬让他清瘦了不少,他脸上的棱角变得更加分明,肩膀却长得更加宽阔。
他朝他们露出一个收敛又得体的微笑,这使他看着更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考上了。”
江寒月请他去首都很有名的米其林三星吃了一顿,那时她还没有完全接管公司,手里算不得多宽裕。
“请你吃一顿的钱还是有的。”她晃着酒杯淡淡地这样说。
江云照已经学会把“你又在装x了”这种话藏在心里,脸上的笑容滴水不漏,开口说出来的只有道谢。
他没有再问过江寒月,当初她说要请黎曼枝吃饭的承诺是否还会兑现。更不会再吵着让她在奔赴饭局时带上自己。
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他会自己走到黎曼枝面前去,向她提出邀请——那时将只有他和她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