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
场记带着场记板朝这边走,明亮的灯光、高处举着的话筒、架起的摄影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向他们俩。
黎曼枝单方面地终止了这场对峙,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江云照的肩膀。
“记住,导演没说停就不要停。”
江云照朝布景边缘的假门处走,回头看她。
她绕着椅子旁边的小桌走了半圈,在小桌的另一边站定,随手把桌上放着的花瓶摆正了位置,然后低着头深呼吸,肩膀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等她再抬起头来面向摄影机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失焦了。
盲人的眼珠是几乎不转动的,眨眼的频率也比普通人低很多。
黎曼枝垂眼朝下看,但视线没有明确的落点,她的眼皮因为垂眸的动作耷拉着,棚内充足的光线因此被隔绝在外,显得她眼睛里是墨一样的黑。
如果只是瞥过去一眼,或许以为她在放空发呆,但镜头将会长久地凝视她、记录她。
她蓬乱的发丝,她起皱的红裙摆,她葱白的指尖被刻意咬得参差不齐的指甲,她身上的一切生动鲜活,和她一片死寂的眼睛。
黎曼枝摸索着撑住小桌的边缘,然后站住不动了。
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在随着清场飞速地消失,停止走动后打光也是静止的,她对周围的响动置若罔闻,就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纤瘦伶仃,发梢因为低头的动作扫过白皙的脖颈,睫毛颤动着,眼底却没有光。
她演过很多美艳又强大的反派,出场时像是烟火大会行至高潮绽开的最耀眼的那束烟火。
而此刻她是刚苏醒不久的钟情,是万籁俱寂时露水滴打草叶,她的美是一片死物中脆弱易逝的生机。
场内彻底安静了,远方传来倒数声,姚导的声音经由扩音器放大。
“A!”
余执推门而入。
细微的响动声让钟情扬起了头,她脸转向门口,笑起来。
“你来啦。”
余执没有回答她,沉默地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去。
他的个子很高,光从他身后照来,形成的阴影笼上钟情。
摄影扛着相机在侧面拍特写。
钟情察觉到了对方的靠近,她循着响动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因为不适应失明后的行走,手还在颤颤地摸索着桌沿。
余执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侧身去拿桌上的花瓶。
那里面插着之前乔伦带给钟情的花,此时它已经有些打蔫了,余执是受乔伦之托,来给花换水。这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他并不在乎钟情的举动。
玻璃瓶摩擦桌面的声音响起,钟情停止了动作,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眼睛还是垂着,可嘴角却抿起来,镜头捕捉到她颊侧的酒窝。
余执进来以后始终没有开口,少女还以为面前站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等待的人。那个人虽然也有着新人类的冷静与沉默,却会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跨越半个市区买来一支还带着露水的玫瑰。
“谢谢你带来的花。虽然我看不见摸不到,但我能闻到香气。”
沉默的青年没有理会少女的道谢,他甚至没有分一点目光给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想要去抽出那支瓶中的花。
镜头给到余执清俊的脸庞特写,耳边是少女的轻声细语,而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
下一秒,毫无预兆地,镜头中出现了少女纤细的手指,带着小心的试探触碰到余执的脸颊。
余执僵住了。
“这丫头,又在改戏!”
镜头外,姚导坐在监视器前,半是兴奋半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四下哗然,这个拨人心弦的动作竟然是她抛开剧本临时改动出来的。
原剧本中,余执会在走出门之前转头,对还在独白的钟情抛下一句“你认错人了,我是余执。”
接下来就是黎曼枝尽情发挥的独角戏。
表白错人的羞愤、失明的不甘、不被理解的孤独……这些都是江云照关上门后黎曼枝一个人的表演,她要求姚导给她一个近景的长镜头来完成这段演绎。
开拍前,她们考虑到江云照作为新人难免青涩,万一接不住戏反而弄巧成拙,不如黎曼枝自己表演来得保险。
现在看来,是黎曼枝演着演着,觉得江云照还有可以挖掘发挥的空间,决定把他拉进自己的演绎中来。
和黎曼枝合作过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改戏。
之前刚出道的时候,她常常读完了剧本就去找导演提出自己的想法。偏偏她给的建议都很好,导演们听完一琢磨觉得不错,就会在拍摄时实践,一来二去真的拍出了不少好东西。
到后来黎曼枝也红了,偶尔在拍摄中临场改戏,导演想想她之前的创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放开去演。
今天这场还只是这部电影的第一次拍摄,她就直接在拍摄中改起戏了,横竖主创主演都是她,她有这个权力和试错的资本。
然而她的这个决定,对江云照和姚导都是考验。一个要临场发挥陪着她演下去,一个要随机应变调度现有的镜头去捕捉两人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