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黎曼枝见过很多因为她而针锋相对的男人。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和外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他们一个想悄悄把她扔掉,一个要求留下她。最后外公用四五线小城市里一套老破小房子的继承权换来了她的留下。
然而两岁那年外公去世,父亲又抱起她去了人潮汹涌的火车站,他犹豫了一会儿,被赶来的母亲哭骂着带走。
黎曼枝又回到简陋而破败的家中,两居室里挤着贫穷的父母、哥哥和她,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是家常便饭。
没有钱,也没有爱,仅有的关心给了能“传宗接代”的哥哥,她是意外怀孕的产物,是两度被抛弃的对象,她自己摸索着长大了。
十五岁时她谈了第一场恋爱,追求她的男孩子们相互争风吃醋了很久,最后她选中了送给她进口巧克力的那个。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只需要一盒巧克力就能让她觉得自己被珍视。
那些精致的包装纸时常被黎曼枝拿出来欣赏,灰扑扑的地板与墙壁衬得它们美丽的花纹是那样突兀。她小心地含着巧克力,坐在角落听父母在家门口互相谩骂,工资、贷款、债务……这些词最终都和钱有关。
巧克力也需要钱买,她买不起,却有人心甘情愿买给她。
黎曼枝在墙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十五岁的少女有着花苞般的面容,同那些好看的包装纸一样,与这间老旧脏乱的屋子格格不入。
那一刻她无师自通地悟到一个道理。
原来美貌是可以换取资源的。
家里人没打算送她读高中,她在假期里四处奔波打工,自己凑到了上学的钱。
十六岁的脸太稚嫩,她学会了化妆。最开始她做过一段时间的车展模特、礼仪小姐,认识了很多人,有的愿意出钱请她吃饭,有的约她出来玩。
她从不拒绝钱,收过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给出一些似有似无的暧昧,见到了她这个年纪原本见不到的“世面”。
在同龄女生还青涩地连告白都要犹豫时,她已经知道了用什么样的手段去暗示对方,又从中获取什么样的好处。
很快,因为她而争风吃醋的男人越来越多,她混混沌沌地享受着那些吹捧和宠爱,然后在飘飘然中狠狠摔回了地面。
某天下午,在这个小城市一家昏暗的KTV包房里,黎曼枝用酒瓶砸破了男伴的头。
对方借着酒意想要拉她去开房,她自然拒绝了,争吵之下,愤怒的男人抓起她的头发殴打她,她慌乱中还击了回去。
酒瓶的碎片划得他满头是血,也在黎曼枝大腿根上留下消除不去的伤疤。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她却在疼痛中清醒了过来。
美貌可以换取资源,但也有相应的代价。
她还太过弱小,这份美貌只能让她得到最低级的资源,还会带来巨大的风险。
此后她没有再去那些地方,老老实实做起了工资低的体力活,在餐厅后厨洗过碗,也穿着玩偶服发过传单,靠着出卖她年轻的劳动力,半工半读地完成了学业。
十八岁那年她高中毕业,一本二本没考上,三本的学费又太贵,正当她为自己的前途迷茫时,父亲和哥哥因为她争吵了起来。
他们打算把黎曼枝嫁出去。
十八岁的她出落得很美,愿意出高价彩礼的男人络绎不绝地上门。父亲想拿她的彩礼钱来给哥哥结婚,哥哥却只想用这份钱买辆车,两人在小房子里大吵,最后达成了“男人之间的和解”——将她嫁给那个年逾五十的富商,他给的最多,这下结婚和买车的钱就都有了。
黎曼枝打工回来,隔着门板听完了全过程,第二天她照常出了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逃走了。
她去了大城市,见到了真正的大世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仍然有很多男人为她的美丽折服,但黎曼枝却全部回绝。
饿着肚子是没有心思谈情说爱的,然而靠别人廉价的喜欢喂饱自己又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腿上的那条疤提醒着她,只有靠自己的劳动挣钱才能睡得安稳。
她不愿回去,而在这里立足却也并非易事。
高中学历能做的工作好不到哪去,为了攒更多的钱,她在周末还要去兼职。就这样,她遇到了人生中的新转机。
那是一次音乐节,她作为临时招募的工作人员在后台做事。
台上演出的乐队一支一支地换,然后来了个不唱歌只奏曲的,一首曲子演奏了四五分钟还没结束。
黎曼枝在休息的间隙靠着墙板侧耳倾听,突然感觉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刚才还在台上演出的某个乐队的女主唱正站在她面前,笑着和她打招呼。
“我们有一支歌,在找人出演mv,你真的很漂亮,要不要考虑来试试?”
然后她说了演出的酬劳,其实现在看来并不多,但对当时的黎曼枝而言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数额。
也恰好在那一瞬,台上那支没有词的曲子奏到高潮,鼓点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黎曼枝心脏。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在音乐节上听到的曲子叫《彩虹山》。
它就像冥冥之中的一个征兆,黎曼枝的人生下了十八年暴雨,她淋着雨一路跋涉,终于走到了阳光里,抬眼看到的是新生活的彩虹。
那支mv让黎曼枝被导演圈的一位大导看中。
大导和众多大腕明星合作多年,一时兴起想换换胃口,新片筹拍时他正苦恼着反派的人选,偶然看见黎曼枝演过的mv。
她就这样进入了电影圈,那年她二十岁,像一支盛放的花。
大导是她的伯乐,开拍前把她送去很用心地训练了一段时间,形体仪态、台词、表演的技法……黎曼枝清楚地知道,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她花了成倍地精力去学,总是超额完成老师的任务。她在未来被人敬佩的高强度工作习惯,在此时已经初见端倪。
开机那天她锦衣绣袄地站在镜头面前,抬眼对着镜头露出摄人心魂的笑容。
凭借一个祸国妖妃的角色,黎曼枝走进了观众的视野。
妃子用美色换取了无尽荣华,最后却也因为这份美色丢了性命。黎曼枝不光演出了她的美貌,还将她最后性命陨落时眼中的哀婉凄然诠释得淋漓尽致。
黎曼枝红了。
不久后她被经纪公司签下,团队领导和她商量今后的路线,是凭借美艳的容貌炒作成为流量小花,还是静下心来继续拍戏。前者名利都会来得很快,后者则要艰难许多倍。
会议室的墙上还贴着她的电影海报,黎曼枝和海报上那个眼神幽怨的妃子对视良久,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
她再次在圈子里为众人所知晓,靠的是她不要命的拍戏风格。
黎曼枝接到的第二个角色是女杀手,又是一位大导。旁人羡慕她资源好,出道以来次次合作大导,却无人知晓,她争取这个角色的筹码是:所有打戏全部亲自上阵。
比她能打的没她漂亮,比她漂亮的不肯天天在片场上摸爬滚打,再加上她要的片酬低,一来二去导演拍板,就让她来演。
还是反派,还是女配角,她费的心思却不比女主角少。
有一场戏是在腊月里拍的,黎曼枝的角色要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和群演们对打。
这场戏对光的要求很高,导演组在河边蹲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一个晴朗的早晨。
那段时间黎曼枝一直月经失调,好巧不巧在要下水的这天来了。助理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和导演申请换个日子拍摄,黎曼枝抬头看着冬日里难得冒头的太阳,咬咬牙,走进冷得刺骨的河水中。
这个镜头拍了一整天,最后结束时导演激动地告诉她拍出来效果特别好,她虚弱得连回应一个笑容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