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后,楚重阳才反应过来。
陈深这人怎么比她还记仇,不就说了句互相膈应的陌生人。
确实互相膈应。
又不熟。
皮卡在门口晃悠了几下,颠簸着朝山脚下开去。
楚重阳倚靠在栅栏前发了会儿呆。
都多久没这么安静了。
整个山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抬头能看见不怎么炙热的日头,往下看是盘山公路。
安静到她现在死在这儿可能都没人知道。
院子里什么都好,就是花圃里的那些玫瑰开得太好,红到几乎能扎人眼。
让楚重阳不禁想起自己之前画的油画。
花里有刺,刺里有血。
林眉最讨厌的就是玫瑰。
楚冈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几乎身上每一套旗袍上都绣有玫瑰。
小时候楚重阳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女人,确实长得透着股玫瑰的香气。
林眉当时就站在楚重阳身旁,拉着她躲在角落里偷看,捏得楚重阳手心发紫。
林眉当场把包上玫瑰形状的挂坠给撕扯下来。
从那以后,楚重阳就没在家里的后院里再见过玫瑰这种植物。
每次在外看到玫瑰时,总会觉得脖子发凉。
玫瑰刺里的血,不是折花人的血。
眼前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楚重阳立马站直身体往房子里走。
也有可能是种花人的血。
房子安静是安静,就是离尘世太远,楚重阳光是跑步跑下盘山公路就花了一刻钟。
再打车去一中,总共花了四十多分钟。
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楚重阳没进教室,站在外面看了一眼,陈深的位置也是空的。
不对...
陈深在不在跟她有什么关系。
赵封一眼瞧见窗外的她,伸出手朝她招了招。
楚重阳扬起下巴算是回应,依旧没进教室,经由教室往教务处走。
办公室里就坐着教导主任一个人,正看着电脑屏幕,专心致志到楚重阳走到他身旁都没发现。
这电影她看过。
“楚门的世界?”
“诶哟!”
身边突然多一人,教导主任给吓得脖子一缩。
“怎么来也不敲个门...”
教导主任把电脑屏幕关上,手慌张直摇。
“我刚是为我学生挑电影呢,你可别误会了。”
楚重阳长话短说,把手里的单子放到桌上。
“办个休学。”
有了房子就不一样,就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可以横起来的那种。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楚重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现在参加高考肯定能过,但国美大的内测也绝对过不了。
今年的高考她不会参加,这一年,她需要准备美考。
全心全意的那种。
“休学?”
教导主任开口。
“你要休去哪儿?”
“准备考试。”
楚重阳没多说。
“学籍我先留着,我跟家里人说过了。”
说个屁。
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也许是楚重阳语气太横,教导主任皱起眉。
“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生,你当学校是你家,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现在我的家被警戒线围着,我想回也回不了。”
楚重阳似笑非笑。
“我是真有事儿,通融下。”
“通融不了!”
教导主任找回上风的态势,大手一挥。
“给我回教室上课,现在学生都被纵容坏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还想着逃学玩儿,你这种情况我看多了,就是叛逆!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我跟你说上梁不正下梁可不能歪...”
这一大通话喊出口,把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都吸引过来了。
家里事儿被直接拿出来说,楚重阳以为自己会生气,但意外得没有。
她甚至笑起来。
“林眉应该说了让你照应我。”
楚重阳笑着看教导主任。
“她给的钱你没收?”
滔滔不绝的教导主任一顿,话哽在嘴边。
楚重阳接着问。
“是钱不够?”
“可是你妈是让我...”
“签个字的问题,要是不够...”
楚重阳恢复平日里冷漠的神情。
“我再给你加。”
一场交易的事,上什么价值。
楚重阳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住得偏僻,又为了练画不能多出门。
从一中离开后,她一直在外面忙活着置办生活用品和画具。
大包小包得拎回靠山别墅,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画具。
牛皮纸被撕开,熟悉的薄荷味流泻出来,楚重阳低下头用力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瘾君子。
一口仙气。
整个下午都被她用来练习临摹了,院子的门开着,她沉浸在纸和笔之间。
临摹的是莫高窟壁画上的《尸毗王本生》。
画中的尸毗王将自己身上的肉活生生地割下来放在秤上,血肉淋淋只为割肉救鸽。
楚重阳画得太入神,画完后觉得自己全身的都在疼。
像是凌迟。
楚重阳将心比心,如果她是尸毗王,会为了救只鸽子割下自己的血肉、甚至舍弃性命?
肯定不会。
哪怕她知道鸽子其实是下凡考验尸毗王的帝释天化形而成,也不会割下自己身上的一片肉。
一切难舍,不过己身。
该有多重要的人,才能让人舍己身。
画完整张图的时候已经到深夜了,院子里树上挂着的流苏灯不断闪烁。
楚重阳搁下画笔之后才发现自己饿了。
她一整天忙东忙西,竟然还没吃过饭。
打开手机,这荒郊远岭的,只有几个能送外卖的店铺,还全都打烊了。
饿。
楚重阳躺倒在毯子上,虽然饥饿,身体却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愉悦。
终于有了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空间,可以毫无顾忌地提笔作画。
像梦一样。
天花板上的天窗像是教堂里的玻璃花窗,隐隐透出些许夜色进来。
楚重阳拿起手边的画,凑近,让画的味道和颜色铺盖自己整张脸。
她如同猫一样眯起眼睛。
只要这样就够了。
不断有人走进展馆,灯光冷冽地照在每个展区,空调打得很低。
不同的回廊挂着不同类型的画作,展馆门口题着‘画展’二字。
展馆是林家的私人展馆。
“我家老头儿听说我要来这儿帮着办展都惊了。”
林嵬朝陈深看。
“平时懒惯了,这画展是真难办啊,要不是为了查出那幕后画者是谁,我才懒得管这管那的。”
陈深站在楼上往下看。
“用画展查?”
“你想啊...”
林嵬开始掰扯。
“那玩意儿不管是人是鬼,作为画画儿的肯定对画展感兴趣,我这画展把全城最好的画都借来了,我就不信不能找出点儿破绽来。”
陈深冷眼看向林嵬。
“深哥你这什么眼神?”
林嵬苦笑。
“我知道这办法大海捞针了点儿,没必要拿看弱智的眼神看我吧。”
“我们在画里,那人在画外。”
陈深开口。
“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办画展?”
“欸!形迹可疑!”
林嵬压根儿没把陈深的话放进耳朵里,手指向楼下。
“我看那人贼眉鼠眼的,看个画还戴什么墨镜,肯定有什么,我下去看看!”
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陈深站在楼上看了会儿,楼下的林嵬先是对着人一通说,然后倒退几步继续比划,跟演哑剧似的。
看到这儿陈深转身离开。
楚重阳说得没错,林嵬脑子没准是有点儿问题。
就算找形迹可疑的人,也不应该在这儿找。
画展分为四个大区,油画区,铅画区,版画区和水墨区。
二楼是水墨区。
展柜里摆的是私人或博物馆借来的画,回廊里挂着的是新兴画家获奖的画。
古画基本都是临摹之作。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歌曲,陈深的目光随着画流转。
如果说他所在的是一幅画,那么这些展览的画又算是什么。
画中画?
画外的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画里的一切?画外的世界也是这样?
荒谬到可笑。
画廊间有堵可移动墙,上面的壁画水墨尚新,一看就知道是专为画展新画的。
山水壁画旁题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