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长老们的反对声四起。
“不可不可，这太危险了。你从小在咱们西海昆仑这种单纯友好的环境里长大，压根想象不到人族的阴险狡诈！”
小白龙搓了搓手：“……可我喜欢人。”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长老们又炸开了锅。
“你知道什么？黄毛稚子，长这么大压根就没见过人！”
“就是就是，咱们西海昆仑镜，哪来的人呀？你还见过？”
“啧，你恐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去数钱咯。”
司小虬缩了缩脖子，张嘴却没再发出声音。细细一想，他自有记忆以来，就住在那月光湖里，从未踏足人间境半步。为什么他天生对那里心怀憧憬？就好像……他在人间还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但一时半会儿，他又一个都记不起来。
奇怪。
“我也觉得不行。人族可坏了。”一只棕熊摇头，“他们会用好吃的东西诱惑你，比如小鱼，小虾，小螃蟹啦，然后再把你逮住炖汤！”
司小虬警惕地瞪圆双眼。
狐妖凑上前，补充道：“何止是炖汤？像咱们这种灵兽，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宝贝，不仅能炖汤，还能在人间卖出天价。”说着她一摸司小虬脑袋：“你知道你这对角能卖多少钱吗？”
小龙连忙把角缩了回去。
“藏起来也没用。”狐妖啐了一口，又敲了敲司小虬银色的小爪子，“就为了你这小指甲，他们能把你整条胳膊给剁下来！”
小龙眨巴眨巴眼睛，握紧爪子，把指甲也全藏了进去。
“尾巴。”狐妖拎起司小虬的长尾巴，“尾巴也特别值钱，和你一身鳞片一块扒了，价格能翻百倍。别人不和你说，是怕你伤心，我看你那龙珠，就是早早地被剖了卖钱咯！”
司小虬甩开狐妖的爪子，可怜巴巴地抱住自己的尾巴，蜷成一团鬃毛，已经完全看不出龙形了。
“行了行了，你们不要吓唬他！”独眼白虎双手撑在司小虬肋下，将他抱起，“小虬，哪怕没有龙珠，你也是上天赐给西海昆仑的宝贝小龙！灵脉的事，咱们自己想办法，你先好好休息吧。”
司小虬沉默地看着他，一歪脑袋，又竖起了小龙角。
独眼白虎送司小虬回了月光池。
司小虬缓缓沉入湖底，抱着那块黑色令牌想了许久。
他到底从何而来？他的龙珠又去了哪里？这天地间，还有他这样的龙吗？他的族类，又在哪里？找到这块令牌的主人，他就可以找到龙珠，修补灵脉吗……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抓住一只小藻虾。
龙真的有无上力量吗？翻云覆雨？逆转枯荣？
司小虬松开手指，小藻虾闪着荧光，一扭一扭地逃走了。
他也可以拥有那样的力量吗？去保护自己心爱的故土，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极远处的雪山再次传来崩塌的声音，随后是妖兽痛苦的咆哮声。
司小虬暗暗下定决心。
他掏出自己的乾坤袋。从外表上看，那是一枚毛茸茸的白虎爪爪，是某年妖王白虎送给自己的诞辰礼物。
乾坤袋里，装的全是宝贝。
司小虬捣鼓捣鼓，找出一袋狐妖送自己的丹丸。一般来说，只有修出金丹的灵兽才可化出肉身，但吃了这枚丹丸，便能暂时变成人形。司小虬之前从来没有试过，据说，这是狐狸精勾引人时才用的。
这会儿，倒还能派上用场。
司小虬在丢掉一堆月光池地捡的垃圾之后，又掏出一张咸鱼长老送的鱼骨状符咒。据说，这玩意儿名叫“东海秘制摸鱼符”，乃咸鱼长老一生修为之大成。持此符咒，高呼三声‘摸鱼万岁’便可隐身。在隐身期间，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这枚咒符在盐水中泡得越久，咸度越高，灵力也就越强……
袋里还有一根细长的竹哨，可以随时召唤千机鸟长老亲手组装的传音鸟。虽说那只鸟缺了一条腿，飞得很慢，偶尔还会掉零件，却能直抵西海昆仑。
袋里还有很多妖长老们送的小礼物——送给西海昆仑最受宠小白龙。司小虬将大家的心意捧在眼里，眼底热热的，一口吞下了狐妖的药丸。
狂风卷过，晶莹雪尘四起，小龙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搪瓷娃娃似的，在月光雪下显得格外冷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十指，扒住池子边缘，借着湖面，打量起了自己的新模样。司小虬摸了摸自己没长龙角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翘起的小鼻尖。他抬起掌根，擦了擦脸上的小雀斑，发现它们并擦不掉。司小虬突然想起，自己的龙身上，时不时也会有几枚鳞片变成蓝绿色。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
小龙双手拍了拍脸颊，心底颇为明媚：还是好看的呀！
一双桃花眼眯成两弯小月牙，睫毛浓密，眼尾的弧度仿佛天生含情。司小虬盯着自己，愣是盯红了脸。
——臭狐妖，尽整些勾人的玩意儿。
但司小虬对这张脸非常满意。
他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漫天晶莹的雪花落下，落到他身上，成了一件白缎银边的修士袍。清冽的山风吹开长发，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妖皇宫在月色下的岿然黑影，告别月光湖里的萤火宇宙，走向东方广袤的星空之下。
……
司小虬攥紧黑色令牌，沿着雪山上流下的镜河一路向东，在人间境几经辗转，打听消息。
大部分人都不认得这个信物，偶有几位玄盟修士，见了就大惊失色，频频摇头却又只字不语，直到他遇到了一位当铺的掌柜，才听说了一则传闻——
很多年前，一位少年凭空出世，在九章阁云棋论剑时力战各世家公子，夺得魁首。三年后，那少年公然挑战当时剑神道第一人，并与之打成平手，从此“言修明”三个字震彻修仙界。
言修明年轻气盛，下山游历江湖，一路斩妖除魔，所向披靡，在民间声名鹊起。各地祈愿台纷纷为言修明立下剑神像，香火逐渐旺盛。可到了二十年前，玄盟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向言修明祈愿的信徒，全部被诅咒了——无数曾被言修明封入归墟的邪祟，纷纷从祈愿台的剑神像里爬出，反噬祈愿之人。一时间，妖魔横行，民不聊生，言修明被封为邪神，遭玄盟联手围剿。
这段兵荒马乱的岁月，被后世称为“归墟之乱”。
二十载转瞬即逝，玄盟秩序重建，人间重获安宁，鲜少有人能再认出——司小虬信物里的符咒，正是言修明的剑神印。
见印如见人。
龙某人眼皮猛地一跳。
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