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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沉默的雪(1 / 2)


谢默雪是一个自卑而敏感的人。

他的母亲年轻时曾有个两情相悦的恋人,家人嫌弃对方是个穷小子,逼迫她嫁给了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父亲。

母亲对这段婚姻并不满意,平日里对父亲冷冷淡淡,很少会有好脸色。

可她有一张异常貌美的脸,深得父亲喜爱。

所以哪怕每日被母亲从早责骂到晚,亦或呼来喝去,父亲总是笑呵呵的也不生气。

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的男人,平时有些笨拙木讷。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话,只会一昧地迁就妻子,然后把她惯得越发有恃无恐。

父母结婚两年后,谢默雪便出生了,但母亲似乎并不太喜欢他。

谢默雪没有继承到一丁点母亲的美貌,没有她明亮闪烁的大眼睛,没有她丰润饱满的唇瓣。

他只有一对内双小眼睛,以及两片薄薄的嘴唇。

谢默雪上一年级的时候,母亲与失联多年的初恋重逢,没多久就扔下他们父子俩和那个男人跑了。

这让父亲在亲戚朋友面前丢尽作为男人的脸面,令他大受打击,自此便得颓废阴沉许多。

父亲并不擅长照顾孩子,又因为母亲的事耿耿于怀,连带着对他也有几分怨气。

于是,那时只有七、八岁的谢默雪成为了同龄孩子们最不喜欢的对象。

他瘦小的像只猴,皮肤偏黑,身躯裹在偏大的校服里显得邋遢又滑稽。

体育课上跑也跑不快,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也经常一问三不知。

同学们笑话他是眯眯眼,掐着一把小细嗓说话比女生还娇气。

他的头发也总是乱糟糟的,衣服脏兮兮的带着异味,被同学们说是捡垃圾的。

或许小孩子带着天真的不喜并非出自恶意,但也让谢默雪感到无比的窘迫与难过。

班级里的人数是奇数,没有孩子愿意和谢默雪坐同桌,老师只好把他单独放在最后。

他开始变得沉默内向,自卑敏感,渐渐游离在团体之外。

直到读二年级下册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谢默雪发誓,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甚至胜过他的妈妈。

小姑娘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辫,脸圆圆的像是雪团子,眼睛也圆圆的像是两颗黑珍珠。

老师让她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小姑娘穿着干净的校服,说话奶声奶气。

“大家好,我叫江雨葵,今年八岁了。我的爸爸是一名军人,妈妈是一名钢琴老师……”

女孩子昂首挺胸,声音响亮,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让谢默雪忍不住一直偷偷看她。

很多很多年以后,谢默雪再次想起那一天,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小姑娘辫子上扎的头花是粉色的。

自我介绍完,老师神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把江雨葵的座位安排在哪里好。

许是老师迟迟没有开口,江雨葵指向谢默雪主动地问她,“老师,我应该坐在最后面那个空位置上,是不是呀?”

班主任愣了一下,见她脸上没有排斥的神色,忙微笑着点头。

就这样谢默雪终于有了同桌,一个漂亮非凡的女孩子。

江雨葵坐下的那一刻,谢默雪闻到她身上奶甜奶甜的香气,忍不住紧张地朝墙角缩了缩。

同学们都说他身上有怪味道,他害怕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会闻到。

江雨葵很活泼,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问他的名字,显然是憋了整整一节课。

尽管想要立刻交朋友,她也很遵守纪律,没有在课堂上随便说话。

所有孩子都对新同学很好奇,江雨葵又是个漂亮的女孩。

课间时分,谢默雪原本冷清的周围开始挤满了小孩子,大家都想和她玩。

江雨葵把书包里装着巧克力的罐子拿出来,把mm豆分给大家,谢默雪也没被落下。

缩在角落里,谢默雪开始情不自禁地悄悄关注这位新同桌。

江雨葵似乎很喜欢照顾别人,那会儿女孩子们爱扮家家酒,她总是要当姐姐或者妈妈。

“宝宝”的角色缺少人来扮演,班里的小胖哥自告奋勇,女孩子们却嫌他高高壮壮一点都不像“宝宝”。

江雨葵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谢默雪身上,眼神发亮。

“谢默雪,你来当宝宝好不好?”

那时的谢默雪身形瘦小,个子不高,比江雨葵都还矮一点。

他既害羞又惊喜,涨红了脸没有拒绝,从来没有小朋友主动找过他玩游戏。

江雨葵在家家酒的游戏里投入的很认真。

那时谢默雪还没学会系鞋带,经常左边鞋带松松散散,右边鞋带栓成个死结。

他被自己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小胖哥在一旁哈哈大笑。

谢默雪脸颊滚烫的想钻进地缝里时,江雨葵跑过来扶他,叮嘱他走路要小心。

说完,还蹲下来帮他把两边鞋带都系好了。

那时谢默雪屏住了呼吸,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的鞋子怪脏的,他好担心会弄脏江雨葵的手,或是她觉得自己是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臭孩子。

谢默雪只好紧紧地盯着她,说来也奇怪,以前爸爸教过好几次系鞋带的方法都没学会,那次只看了一遍江雨葵的动作就会了。

妈妈离开后,谢默雪就很少会有干净衣服穿。

父亲并不擅长做家务,自那以后也总是早出晚归。

别说给他洗衣服,连晚饭都总是要饿肚子等到九点多以后,才能吃到父亲从外面随手买回来的烧饼和炒面。

那次谢默雪回到家里,脱下校服和鞋子在水池旁边认真仔细地刷了很久很久。

他费力地刷个不停,浑身被水湿透,两只细胳膊废了老大劲才把水拧干。

晚上,父亲回来看见他浑身湿透,以及卫生间的一片狼藉后,发了好大一顿火。

第二天谢默雪穿着干净校服去上学的时候,心中满是雀跃。

*

江雨葵总是愿意把自己的橡皮、铅笔和涂改带借给别人,哪怕对方不小心弄丢了也不会生气。

大家学写钢笔字的时候,经常有人忘记带墨水,她便拿出自己的墨水瓶放在讲台前,每当用完也会立刻补充。

课堂表现优秀或作业完成的好的学生,总是能得到班主任奖励的水果硬糖。

通常学生只会拿到一颗糖的奖励,只有表现的特别出色的学生,才会获得第二块糖。

江雨葵总是能得到两颗糖果,可谢默雪表现的不好,他一颗也拿不到。

每次江雨葵得到糖果以后,总是要分一颗给谢默雪。

他在心中仰望江雨葵,觉得她是个多么优秀又努力的好姑娘。

但谢默雪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同桌的姑娘每天那么积极的举手回答问题,就是想拿到第二颗糖分给他。

中午的小饭桌老师会让学生来维持秩序,排队一个个地打饭菜。

江雨葵一直是被老师安排掌勺的那个,她从不借此“特权”先打自己的午饭,每次都先把好吃的盛许多给其他同学。

前桌的雀斑脸女生喜欢豆腐讨厌芹菜,她就盛多多的豆腐块和少少的芹菜给对方。

那会儿食堂每周能吃两次土豆炖肉,江雨葵总是给谢默雪盛大大的两勺,把他的餐盘堆得满满的。

轮到江雨葵最后盛菜的时候,保温桶里已经只剩很少的半勺土豆了,其他剩下的都是孩子们最讨厌的胡萝卜。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吃午饭,谢默雪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和土豆一块块夹给她。

江雨葵难得地有些紧张和无措,“你不喜欢吃这个么?”

她看谢默雪每次只有这道菜会吃的一点不剩,还以为对方喜欢这道菜。

谢默雪忙摇头,低声道:“没有,你盛太多了,我吃不完。”

江雨葵松了口气,冲他嘻嘻一,正在换牙的她缺了个下牙,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好瘦啊,要多吃点才长得高,还没有我高呢。”

她一边说着,又一筷筷把肉给他夹了回去。

班里的小胖哥很不满江雨葵对他这么好,经常起外号嘲笑他。

那次江雨葵听见小胖哥一口一个“眯眯眼”、“垃圾王”地喊他,难得生了气。

“老师说了,不能给别人起外号,你再这样我不和你玩了!”

小胖哥见她生气,立马就慌了,怂怂地道歉。

江雨葵撅撅嘴,很轻很轻地打了一下小胖哥的手背,叫他以后不可以欺负同学。

小胖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再三保证以后绝不欺负别人。

谢默雪开始愈发地黏着江雨葵,那是他小学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或许江雨葵的朋友不止他一个,但对于谢默雪来说,她就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江雨葵也从不觉得他烦,无论何时都很耐心。

小学放学那会儿,老师会让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分成两列,手拉着手走到校门口再解散。

她每次都会主动地拉起谢默雪的手,直到挥别时才松开。

直到现在,谢默雪也还记得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

他们就这样坐了两年同桌,从二年级升到了四年级。

谢默雪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女孩子,那几乎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可对方过生日的时候,他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手。

那次父亲回来的很晚,还喝了酒醉醺醺的。

谢默雪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回来,想向父亲要十块钱买一张音乐贺卡。

父亲听说他想送礼物给过生日的同桌女生,不但拒绝了他的要求,还打了他一巴掌。

“送什么送?小小年纪不学好,心思净用在那些黄毛丫头身上。”

父亲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嘴里骂骂咧咧。

“跟你.妈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谢默雪躲进房间里,趴在床上偷偷哭了很久。

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曾经对他明明那么好。

江雨葵生日那天,她的父亲在肯德基订了位置,邀请班里的小朋友一起去吃好吃的。

同学们纷纷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有送围巾的,有送钢笔的,还有送音乐盒的。

看着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谢默雪最终没有把自己画的那张丑丑的贺卡拿出来。

放学的时候,江雨葵叫上他一起,谢默雪也摇头拒绝。

他别开头,眼神心虚地对她撒谎,“爸爸让我早点回家,今天家里有客人。”

江雨葵看起来很失望,“那好吧……”

看着她和其他同学一起说说笑笑地离开,谢默雪神色黯然。

他带着贺卡回到家,把它放在了抽屉的最里面。

第二天是圣诞节,江雨葵带了很多糖分发给同学。

谢默雪得到了单独的一个小盒子,盒子上因着卡通小熊,写着“熊宝宝”三个字。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很多口味的水果硬糖,老师常奖励孩子们的那种。

江雨葵小声对他说,“昨天过生日,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你都没有来,所以今天这些糖是专门给你的。”

那时他心里高兴坏了,却又很不好意思收下。

“我……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没关系,妈妈说心意到就可以啦。”

谢默雪抱紧了糖盒子,鼓起勇气道:“不行,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一定送你礼物!”

江雨葵高兴地点了点头,“那好!”

然而那份约定中的礼物,谢默雪最终没能送出去。

四年级的寒假,父亲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陌生女人,让他喊对方妈妈。

父亲告诉谢默雪,已经和他的妈妈领了离婚证,眼前的人才是他的妻子。

父亲和继母再婚后,谢默雪也被带着搬离了原来的家。

他就这样匆忙地被父亲转了学,连最后的告别都来不及对江雨葵说。

大雪纷飞的冬日,谢默雪坐在车里遥望着窗外的茫茫白色,手里是一个小小的糖盒子。

盒子里只剩下最后一颗草莓味的硬糖,他始终不舍得吃。

*

光阴飞速地掠过。

转眼间,当初瘦小的男孩已经长成了清俊挺拔的少年。

迎来青春期,谢默雪的外形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长出了喉结,曾经的小细嗓变得清脆低沉,悦耳动人。

他的身高开始抽条,像雨后村笋直奔着一米八的关卡而去。

他还是有些清瘦,但却没有了当初的纤细病弱感。

谢默雪的五官渐渐长开,曾经被同学嘲笑的内双眯眯眼,也长成了一对精致漂亮的凤眼。

同龄的女孩子们开始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为他而心动脸红,却始终不敢太靠近他。

狭长的眼型会带来冷淡压迫感,丹凤眼的人看起来总是显得沉静又克制。

即便双眸微微含笑,也会给人带去淡淡的疏离感,即便眼神稍显迷离,还是会让人倍感冷漠与高傲。

加之谢默雪内向沉默的性格,他在别人的眼中逐渐变得如同名字一般,宛如不可攀附的高岭之花。

只有谢默雪自己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卑与胆怯的伪装罢了。

继母和父亲结婚以后,很快他就有了一个弟弟。

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更何况他是个将来要划分“家产”的男孩,继母自然嫌他碍眼。

谢默雪开始认真学习,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孩子。

他在内心期盼着,父亲不要再和母亲一样抛弃他。

可是在继母的怂恿下,父亲还是很快同意把他送到奶奶家里。

那个年代,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外公外婆一家根本不愿意花费精力来照顾他。

爷爷早就病逝了,奶奶独身一身,祖孙俩自此孤独相依。

继母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奶奶身体不好,她并不想照顾对方。

谢默雪住过去以后,自然就承担起了照顾奶奶的责任。

初中三年来,每天的早饭和晚饭都是由他亲手来做,累是累了些,起码不损太孤独。

可是初三毕业那年,奶奶也因病去世了。

孤零零的房子里,立刻就只剩谢默雪一个人。

他不是流浪儿,却与流浪儿无异,有家不能归,归处不是家。

*

谢默雪孤寂地独自行走在人群之中,未曾想过有一天能与那个人相遇。

去荣中入学交费的时候,谢默雪看见了年级主任桌子上的花名册。

只一眼,他就在上百个陌生的名字中找到了那三个熟悉的字眼。

江,雨,葵。

谢默雪沉寂已久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隔着胸膛也能感受到它的火热。

他异常执着地肯定,那就是在他心里住了很多年的人,重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默雪记下了她的班级和学号,军训那天坐大巴车时,他果然在其中一辆车旁发现了江雨葵的身影。

她的眉目间依稀还有着年幼时的影子,渐渐地与烙在他心上的轮廓重合。

谢默雪已经长得很高了,曾经与他个头齐平的少女,如今只堪堪到他的肩膀。

他站在远处,低垂的目光落在江雨葵身上,心里却依旧如最初那样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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