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葵怔怔地看着他,“谢默雪……”
她从未想象过这个少年哭泣的模样,他看上去总是那么成熟,与带着幼稚的同龄人格格不入。
他的思想是理智的,情绪是淡薄的,从来不会在他的脸上看见喜怒哀乐的明显波动。
而这一刻,他所表露出来的脆弱远远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江雨葵内心震动,连带着她那颗柔软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谢默雪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垂着头不去看她,声音沙哑。
“抱歉,有些失态了。”
家这个字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从十年前妈妈和另一个男人跑掉的那天起,所谓的家就已经散了。
他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谁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谢默雪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习惯了没有温度的冷清房间。可当听见那几个字的一瞬间,眼眶里的泪水却无法控制地落下。
那眼泪是开心的,也是难过的,藏着委屈,也有着激动。
江雨葵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那张苍白而脆弱的脸,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将他余下的眼泪拭去。
掌心中他的脸是冰冷的,指尖处他的泪是滚烫的,那温度几乎能够从指尖灼烧至心脏。
谢默雪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她。
这一刻,他的眼中有一种让人又爱又怜的朦胧,江雨葵胸口流淌过一种难言的情绪,顺势紧紧握住了他冻僵的右手。
“我们回家吧。”
她的手细腻而柔软,掌心的温度令谢默雪无比贪恋,不舍得放开。
他就这样任由江雨葵把自己拉起来,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走出好远好远,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冬季的夜晚,暗色的天空中隐约又飘起细小的雪花,在白色的路灯照耀下飞舞旋转,晃花行人的双眼。
江雨葵带着谢默雪在路边等待打车,她一手拉着谢默雪不放开,一手握着手机给虞雅怡打电话。
“妈妈,晚饭麻烦多做一点……我要带一个同学回来过夜。”
她把谢默雪的复杂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虞雅怡听完后没有任何异议。
女儿从小和小大人一样懂事,决定带同学回来过夜自然有她的考虑。
坐在出租车上,谢默雪浑身被冻到凝固的血液终于因为周身的温度而再次流动起来。
江雨葵拧开保温杯,把还冒着热气的热牛奶送到他嘴边,就要喂他喝下去。
谢默雪身形微顿,伸手接过了杯子,“……我自己来。”
江雨葵见他的模样仍旧迷茫不安,但总算有了些反应,微微松了口气。
她挂上微笑,声音轻柔,“明天是周六,到时候给苏姐打个电话,你大姑要是在家里的话,我们再来把你的东西搬走。”
谢默雪看着她,握紧了保温杯,欲言又止。
江雨葵从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安抚性地盖住他的手,“还有两个星期就放寒假了,马上期末考试,不能让他们影响你。”
“之后的事之后再做打算,现在安心听我的就好。”
有她在,不会让他流落街头的。
雪夜的道路有些滑,街上也有点堵,车子走走停停开了近半小时,终于到了江雨葵家的小区门口。
谢默雪看着眼前陌生的高楼,眼神有些紧张,一直被江雨葵牵着手的他,忍不住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江雨葵安慰他,“我爸爸最近被部队调到外地出差了,要年底才能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妈妈在,她很好相处的,你别怕。”
谢默雪轻轻点头,神情放松了些许。
两个人手牵着手回到家门口,直到虞雅怡打开门,方才默契地松开彼此。
虞雅怡身上系着围裙,双手都是水渍,听女儿说要带同学回来,她又赶紧多做了两个菜。
看见谢默雪以后,她眼中闪过几丝迟疑,随后略显惊讶地道:“哎呀,你不是之前楼梯上的那个男孩子么,原来和我家宝贝是同桌呀!”
谢默雪原本的紧张也在看见虞雅怡的那一刻变为了错愕。
“……阿姨好。”
江雨葵好奇地看着她,“妈妈,你们认识呀?”
“上次不是和你说我开家长的时候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幸亏有个男孩子扶了我一把嘛!”
虞雅怡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对谢默雪笑的温柔。
“赶快进屋吧,都要八点钟了,还没吃饭是不是饿坏了呀?”
“衣服脱下来放沙发上就好了,先去洗洗手吃饭,卫生间在那边。”
虞雅怡指了个方向示意谢默雪,又对江雨葵道:“宝贝也洗洗手,书包放好来帮妈妈把饭菜摆好。”
趁着谢默雪去卫生间的时候,江雨葵详细地把他的事告知了妈妈。
虞雅怡认真地听着,眉头不时皱起又松开,“怎么还能有这样当爹的。”
她的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对于谢默雪那样的遭遇从来只在电视报道上看见过,此刻唏嘘不已,心下生出许多怜意。
“没事,暂时就现在咱家里住着吧,卧室空着也是空着。”
虞雅怡对收留谢默雪的事没有任何异议,丈夫作为一名军人,不需要过问也会支持她和女儿的想法。
那个男孩子很合她的眼缘,长相俊秀挺拔,气质斯斯文文的样子,又是成绩出挑的优等生,是那种一眼看到就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晚饭虞雅怡做的很丰盛,三菜一汤,两荤一素。
见谢默雪身形清瘦,便一直往他碗里夹菜,江雨葵也跟着夹,很快谢默雪的碗里的菜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谢谢阿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虞雅怡很热情,但她无论是气质还是说话的语气都让人很舒服,热情起来并不会让客人觉得紧张。
谢默雪坐了一会儿,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局促不安。
“小葵和我说了你的事,这几天就先住在阿姨家里好了,不用紧张,没关系的。”
“正好马上期末考试了,阿姨还想让你多帮小葵补补课呢。”
虞雅怡神色亲切,希望尽可能的减轻眼前男孩子的紧张与茫然。
饭后,她又端了水果和自己烤的点心给他吃。
谢默雪来的突然,身上衣物也没有带,江雨葵便翻出了江永然平时不常穿的睡衣给他。
他的个子跟江永然差不多,只是比江永然瘦很多。
一直到洗完澡坐在床边,谢默雪的神情都还有些恍惚。
好像从漆黑冰冷的楼梯到温暖明亮的房间里,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这样的温馨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临睡前,江雨葵又端了一杯加了勺蜂蜜的热牛奶给他。
“喝完好入睡。”
等谢默雪把那杯热牛奶喝到一滴不剩,江雨葵笑了笑,又催促他睡觉。
“赶紧把被子盖好,我帮你关灯。”
谢默雪听话地躺好,任由江雨葵替他把被子往里掖了掖。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江雨葵,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不肯离开,怕极了一切都只是幻觉。
江雨葵知道谢默雪目前的精神状态有些脆弱,没有选择打扰他,上次没能继续下去的话题也并未提起。
床上的少年发型有些乱,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狗。
她站在卧室门口,手放在照明灯的开关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谢默雪睁着双眼看着她,见她即将离开,忍不住略显不安地唤她的名字。
“小葵。”
“我在呢。”
江雨葵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冲他安抚似地轻轻点头。
“好好睡一觉吧。”
看见她的笑,谢默雪忽地感觉无比心安。
他在市里奔波往返了两天,受了继母不知道多少个白眼,被闹事的两个姑姑弄的精神疲惫。
两天来觉睡不好,饭顾不得吃,整个人又冷又饿又累。
忽地放松下来,谢默雪立刻感到疲倦和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缓缓合上了眼。
这一晚上,他睡的很沉很香甜,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江雨葵耐心地在房间门口站了三分钟,等到谢默雪终于肯闭上眼睛睡觉以后,才轻轻关掉了照明灯和房间门。
上辈子的谢默雪见过她的狼狈,这辈子的江雨葵见过他的无助。
江雨葵想,她会一辈子都记得今晚的谢默雪,记得他眼里的脆弱和依赖。
愿他今晚能有个好梦,醒来后依旧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
*
周六早上,虞雅怡将早饭准备好便去上班了。
她既是培训机构的合伙投资人,也是钢琴老师,周六上午要开会,下午要教学生练琴。
一晚上过去,谢默雪似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只是他眼中多了些什么,谁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