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蓁回到五柳村,去邻人黄大娘家接阿弟时,黄大娘低声同她道:“你那位大伯娘,一大早去你家拍过两回门了,你要小心。”
陶蓁就没想过王氏会一退到底。
目的未达成,自然是要上门纠缠的。
昨日这位大伯娘未出现,今儿却已寻了她两次,说明王氏又想好了要坑她的新招。
来吧,她开门揖盗。
回家的途中,陶小满坐在板车上依旧哭哭啼啼,对她未按照承诺带他一起进城的行径十分的不齿。
日头下他的小脸被晒的涨红,原本被她扎的松松垮垮的总角发髻已被汗水濡湿,显得油光水滑。
她瞬间想到了明日要去衙门口卖什么。
既然天如此热,那便卖昨日她才做过的面鱼儿吧。左右里正家的肖阿婆和小满都给予正面评价,可见符合当地人的胃口。
回到家时,小屁孩还在哼哼唧唧。
她只好向他讲道理:“阿姐要出去赚银子,好给小满买好吃的呀。你想日日有大鸡腿吗?”
小满挂着眼泪珠儿点点头。
“以前咱家没银子,你能吃上鸡腿吗?”
小满又摇摇头。
“这就对了,”她轻抚他的脑袋瓜,“大鸡腿不是从地下蹦出来的,要花银子买。阿姐每日进城,就是要为小满赚银子。”
小满哽咽道:“我跟阿姐进城,我给阿姐帮忙……”
陶蓁想了想,决定给小屁孩一个机会。
她指了指放在桃树下的板车:“上面的五层笼屉,帮阿姐搬下来。要是你能干,从明日开始咱姐弟就联手赚大钱。”
小满登时斗志昂扬,抬袖抹去眼泪珠,捏着小拳头就向板车进发。
搬笼屉有多难,他可瞧见过阿姐抬笼屉,一次抬两层轻轻松松。
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已经有了人人平等的思想。大家都是人,阿姐能抬两层,他定然也是能的。
他手脚并用爬上板车,小短手抱住最上面两层笼屉,“啊——”的大喊……
咦,竟然纹丝未动。
他阿姐善解人意的帮他开解:“定然是刚才爬板车用了些力气。歇息一下定能成功。”
小满立刻同意他阿姐的判断。
待陶蓁打开井盖,拽着井绳吊起嘭在井水里的鸡汤时,小满已力气满格,再次抱上了笼屉。
“啊——”
还是纹丝未动。
又“啊——”
还“啊——”
待连续试过三五回,他那不擅长生火的阿姐把灶下火都点燃了,他的笼屉连一层都未抱起来。
他偷偷觑他阿姐,他阿姐手里拿着烧棍,正用那种眼神望着他。
他只有四岁,原本还不擅长解读人的眼神。此刻却看的明明白白,他阿姐眼中的含义一定是:你说你能帮上阿姐,结果呢——
经此打击,陶小满像是一下子老了一岁,搬着小板凳垂头丧气坐去树下思考人生。
陶蓁立刻着手为第二日的买卖做准备。
先呛醋调出一盆浇头,搁在一边放凉,再和面做鱼儿。
昨日她做过两回,一回是为里正家的肖阿婆,一回是为自家。考虑到老人与孩童的肠胃,面糊和的稍稀,做出的鱼儿偏软。
若外出售卖,更得着重口感。要鱼儿更弹牙、有嚼头,面糊就要偏稠。
要多稠,还得少量多次尝试几回。
第一波实验刚刚出炉,“咚咚”几声,院门被拍响。
陶蓁原本以为是王氏,未成想却先迎来了肖阿婆。
“蓁姐儿,在家呢?”
“在,您老请进。”
“村里张驼背侄媳妇的寡妇老娘昨儿也中了暑,你知道不?”
“……”
陶蓁险些要笑出来。这位肖老太太没话找话的模样,还真是可爱的紧。
肖阿婆是为还人情而来。
打算给做两幅门帘,再给这姐弟俩各做一身衣裳。
昨日和今日,陶家这姐弟俩穿的皆是旧衣,都洗的发了白,可见送衣裳这谢礼是选对了。
门帘尺寸本有定数,裁了布直接做便可。衣裳却不成,要得有尺寸才好裁剪。
可又不能直接问陶蓁,昨日自家儿子连一捆菜都没有送出去,就证明这个姑娘太过善良,做好事还不图回报。
肖阿婆年轻的时候曾当过一阵裁缝,估量尺寸的本事相当强,但凡将人环视一周,基本上各处尺寸已估摸的差不离。等遇上了陶蓁,发觉一切都想的太简单。
第一回她目测过尺寸,正要离去,已从外面桃树边进了厨下玩了一阵的陶小满在一旁淘气打翻了水盆,把自己溅的一身水。等陶蓁为小满脱下打湿的上衣,陶阿婆这才看清,这小孩身底竟还穿着一件不甚贴身的衣裳。方才的尺寸登时废弃。
第二回她刚刚目测好小满的新尺寸,这小屁孩因未穿开裆裤,跑出去嘘嘘时又尿在了裤腿上。自然的,这层宽松的外裤除去,里面竟还有一层。
肖阿婆颓然间又连忙记住新尺寸,自觉已万无一失,却又发觉陶蓁现下外头穿的这一层有裙摆有长袖的竟然叫护襟,护襟下还有其他衣裳。
肖阿婆扶额,自己这老资格的裁缝竟是遇上了硬茬。
难怪外头偶尔说起陶家二房穷的要揭不开锅,可她瞧着两人身上倒不算枯瘦,原来竟是穿的多。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蓁姐儿,你同小满大热天穿的这般多,不怕中暑啊?你们究竟一共穿了多少层,阿婆怎么看的有些眼晕啊。”
其实,只要进厨下准备吃吃喝喝便要在家常衣裳外再套一层,是陶蓁这位厨子的洁癖小习惯。
小满又是个小跟屁虫,她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自然也要给他多套一层旧衣裳,免得正经衣裳外沾染了油污要日日清洗。
肖阿婆的疑问令陶蓁停下忙碌的手,又重新打量了一回她。
眼下有青紫。
昏花老眼里有血丝。
面上在平静中还透着几分焦急。
原来是这样……陶蓁心下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