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子,墨车前事不知,如今又流连病榻,还是多谢公子照拂了。”墨车想了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抛出这么一句客套的话来。那钱荣听了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微侧了侧身,将头靠在床栏上眯起眼睛看着他。墨车眨了眨眼,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一番。略微清瘦的身形,肤色也淡淡的苍白,倒比他这个中毒初愈之人更像缠绵病榻的人。但这人骨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高贵沉毅之气,绝非久缠病榻之人该有的气质。端正的五官并不俊美,甚至有些许平凡,一方英眉却如细剑般飞向鬓角,反给人一种清朗英敏之感。眉下眼窝略深,却明亮自然,内里却又似有海纳百川的深邃。
“你以前叫我子生。”钱荣见墨车一直打量他,便微微漾起嘴角,勾出一抹圆润的弧度,原先的沉毅深邃顿时消去了几分,取而代之以两分淡然,三分温柔。
“嗯。”墨车见这人嘴角的圆润温柔,心里竟不自觉升起一丝眷恋,这温柔像是似曾相识,蓦地勾住他以往丢失的那一部分,这一勾一拽,心口竟有些涩涩的,一层薄雾不自控升上眼眸。墨车猛地意识到不对,下意识伸出手来揉眼睛,却被钱荣一把抓住,深眸鹰样锁住墨车的手。
“这是什么?”钱荣将手指放在墨车的拇指上下摩挲,一枚碧绿的扳指静静套在那里,散着柔和清冽的光。
“不知道,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戴在手上。”墨车的视线也顺着钱荣的指引落在拇指的扳指上,心里忽的漏掉一拍,语气却坦然而平静。
“哦?也许是以前得的,我未曾注意罢了。”钱荣的眼光又复柔和,不防备抓起墨车的手凑向唇边,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下他的手心。
“钱公子……你……”墨车忙像灼伤一样缩回手,两眼盯住钱荣不放,尽是惊愕之色。他虽已把自己与钱荣的关系向这有异的方向猜想,但钱荣此举却无疑坐实了他的想法。
“是子生。”钱荣微笑着站起身,他虽消瘦,但身形颀长挺拔。
“呵,闹腾了一个早上,却是粒米未进,我去唤人布餐,你且休息一下。”钱荣说罢,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像是故意留给他独自消化的时间一样,身形一转,便消失在屏风之后。
翠绿的扳指,梦。钱荣走后,墨车将戴了扳指的手指放在颊边轻蹭,似是抚慰伤口的动物。他所丢失的过往究竟是什么?太想记起来,却又有些害怕,心底似乎有一道珠帘,启了又放下,放下又启,反反复复,磨掉人所有耐性,断掉所有思虑,这像是一场争斗,与输赢却是无关,而那帘子就在那里,见与不见,启与不启,它就在那里。自己恍若一只巨大的蛹,安静下的澎湃,正一点点将那脆弱的壳撑满,他在努力平静,奈何是自己与自己抗衡,拉锯与推脱,叫人难以自持。
是病么?也许该想起来的时候,就能想起来。墨车微叹口气,转而摩挲掌心刚刚那一吻落下的位置。他在等我想起来,钱荣在等人,可他却隐隐觉得钱荣等的不是自己。不,或者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自己丢了的,却不知怎么捡起来的自己。
早饭吃的安静宁和,胃口依然很小,几样素净的小菜,一碟雪白的面馒头,墨车捏了一口,就不愿再尝。钱荣反而让朱儿添了碗粥,看着墨车的眼里,净是盈盈的笑意。他装作没看见,笑脸当用笑脸回,但此时他有些累了,脸上的肌肉拉不起来,松松的静默着。
傍晚时候,朱儿提了个三鼎的小炉进来,窗纸上结了薄薄的雾气,虽是初春,但春寒料峭,墨车拥着小毯在榻上倚着,纤细的身体微微缩起,似一只贪睡的猫。朱儿的动作小心,墨车却还是睁了眼。